“莫慌,先不要言语。”苏娴突然说道,伸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再次投入到药中,细细钻研着。
毒草这一块,除了用于解毒,她是一概不想碰的。今日,为了女儿,只好破一次例了。
看苏娴如今的样子,似与之前不同,多了一分认真,多了一分细心,像是有了些许头绪的样子。
凤沅与苏瑾睿一个对眸,没有再说话。
久久,寂静无声。
很快,到了午膳的时辰,宫人想要问一问,是否传膳,却被凤沅制止,依旧屏退了他们。
宫人会意,亦是安静无言,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外头起风了。
紫薇花随风而落,景色何其优美。
每每此时,苏娴都会望向窗外,看着美景发呆,今日却没有任何动作,紧蹙的眉头,也得不到一丝缓解。
突然,苏娴说话了:“睿儿,你看看。”
苏瑾睿闻言,转眸去看。
苏娴伸出食指,指了指其中几味药,和药引子,问道:“这用药之法和用药之量,是否与你庶叔略有相似?”
“不知姑母所指,是哪位庶叔?”苏族家族庞大,苏瑾睿的庶叔多至二十多个,她单说庶叔二字,他还真猜不着是哪位庶叔。
且他的庶叔,也都是学医的,那便更难分辨,是哪位庶叔了。
苏瑾睿疑惑之色,骤然一转,好似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这是个毒医,若说用毒的庶叔……
不等苏娴说明,苏瑾睿已经自行想起,微微一惊,问道:“姑母所指,难道是苏尚坤庶叔?”
只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想起来了,所以苏娴没有说明,听罢他的话,点了点头:“正是此人。”
凤沅听得一怔,苏尚坤是谁?既是苏瑾睿的庶叔,那便是苏娴的庶兄弟,她的庶出舅舅?
凤沅只是想着,并没有说话,就怕自己一说话,又露馅了,再次引起他们的质疑,反正她听久了,也能听出一些名堂。
“沅儿,你可记得此人?”苏瑾睿顺口问了一句。
呃……凤沅无语了,她原想着不说话的,没想到会被提问,看来,不得不说了。但是,该说什么呢?
“本宫从未与沅儿提过此人。”苏娴替凤沅回答道。
凤沅刚刚悬起来的心,一瞬落了回去,幸好苏娴说话了,不然她会说:好像记得。
提及此人,苏娴便是一脸的嫌弃与不悦,凤沅好奇,既然知晓了原主从未听说,便放心大胆地问道:“这位庶舅,善于用毒?”
“他不是你的庶舅!”苏娴突然恼怒不已。
凤沅闻言一怔,是她想错了亲戚关系,叫错了称呼么?她细细一想,整理了一下七大姑八大姨之间,复杂的亲戚关系,最后得出结论,是庶舅没错呀。那苏娴为何生气?
见她一脸茫然,苏瑾睿无奈一笑,先安抚苏娴:“姑母息怒。”随后,才向凤沅解释道,“此人确实善于用毒,且举止乖张、心术不正,从学医开始变对毒物颇为好奇,尽好一些旁门左道之物。在外行医治病,亦是滥用毒物。苏族长辈,对他一忍再忍,期间,也劝过他,也罚过他,他皆无动于衷。十五年前,抓到他擅自改写苏族医书,便数罪并发,没收了他所有不义之财,并将他逐出了苏府。”
“他还有不义之财?”凤沅问道,难道这位庶舅,除了行医,还杀人放火?
苏瑾睿补充解释道:“他治病救人时,用的皆是毒物,见效确实比草药迅速,但极其伤身,因此,他行医赚来的银子,便是不义之财。”
“还有这样的事?”凤沅不由震惊。
苏瑾睿点了点头,苏娴却是深深一叹:“家门不幸,本宫原不想对沅儿提起。”
苏娴想要保护女儿的天真,自然不会提起这种心术不正的人物。其实她想错了,人,并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善即是善,恶即是恶,或许人会有两面性,却不会受人影响。一个人若能被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种思想影响,说明这个人本身就是这种人。反之,若他不是这种人,则不会受其思想的影响。
“所以,逆世堂的毒医,就是苏尚坤?”凤沅问道。
苏娴点了点头,回答道:“极有可能。”
“苏尚坤今年多大岁数?长相如何?”凤沅又问道。
苏娴想了想,回答道:“他比本宫虚长了三岁,今年应是四十岁了。至于长相……”说着,望了苏瑾睿一眼。
苏瑾睿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他离府那年,侄儿年纪尚小,对他的长相记得不甚清晰,时过境迁,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家中因恨,没有留下他一张画像,侄儿也无从了解他的长相。”
“那你怎知他的用药之法?”凤沅问道。
说起这事,苏瑾睿便是难为情地一笑:“五岁之前,他还未被赶出苏府,我曾偷偷看过他撰写的医书,记下了他的用药之法。记得那段日子,正逢姑母归宁,我被姑母抓个正着,还挨了姑母一顿训斥呢!”
提及这事,苏娴还是一腔埋怨:“苏尚坤的医术,尽是些旁门左道的害人玩意,你怎能不学好,去好奇那些东西?”
“侄儿知错了。”苏瑾睿依旧难为情地笑笑。
“日后不准了。”苏娴一如告诫女儿一样,告诫了一句苏瑾睿。
苏瑾睿自然不似凤沅敷衍,认真回道:“侄儿谨记。”说着,起身,亲自为苏娴研磨,“姑母的丹青,天下无双,请姑母作画吧?”
听到他突然的夸赞,凤沅怔了一下,好端端的,夸苏娴画的好作甚?听罢他的话,凤沅才恍然一笑,原来是让苏娴作画。
“十五年间,本宫从未见过他,要画,也只能凭着记忆,画下他十五年前的样子。”苏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毛笔,在墨水中沾了沾。
“母后放心画吧,”凤沅说着,分析道,“依据雨儿提供的信息,那位毒医,确实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既然年纪相符,用药之法亦是相似,想必他就是苏尚坤无疑了。所以,母后放心画吧,画出来,给雨儿一瞧,凭着雨儿的目达耳通,必定可以辨认出来。”
“嗯,本宫这就作画。”苏娴点了点头,提笔,于一张空白的纸上,细细作画。
她身为皇后,天下妇孺的表率,琴棋书画,自然是样样精通的。苏瑾睿之言,没有丝毫夸张,她的丹青,确实算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水平。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通报,说是太子的贴身侍女,莲蓉姑娘求见。
“莲蓉?”凤沅道了一声疑,这才看了一眼天色,突然想起来,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母后不急着作画,先用午膳吧?”
苏瑾睿闻言,也劝道:“沅儿说的是,姑母先用午膳吧,别伤了您的凤体。”
想来,孩子们也饿了,苏娴应了一声,吩咐道:“来人,传膳。”
“是。”外头的宫人们应了一声。
进来通报的宫人,则问于凤沅:“太子爷,是否请莲蓉姑娘进来?”
想来,她上午看诊罢,吃了个午饭,想着下午没有她的门诊,便进宫来陪凤沅了。如此一想,凤沅吩咐道:“让她回府,好好睡个午觉,别太累着自己。”
“是。”通报的宫人退了下去,传膳的宫人便进来了。
一时间,饭桌上摆满了佳肴,紧接着,通报的宫人又进来了:“太子爷,莲蓉姑娘说,她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她这会儿进宫,不是为了陪凤沅,而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第六感告诉凤沅,可能悬壶济世出事了。
“叫她进来。”凤沅说道。
“是。”通报的宫人应了一声,又一次退了出去。
苏娴、苏瑾睿已经落座于饭桌旁,等待着开饭。
“沅儿。”苏娴轻唤了一声,示意她也落座。
“母后和表哥先吃,我突然有点事。”凤沅留下这么一句话,行至外厅,见到了莲蓉。
只见她一脸急切,站在原地,急急地跺脚,见主子出来,连忙走上前,小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惶恐。
“何事?”凤沅主动问道,第六感更是强烈。
莲蓉左右看了一眼。
凤沅会意,屏退了外厅所有宫人,说道:“你们都去内室,伺候母后和苏大人用膳。”
“是。”宫人们应了一声,齐齐离开。
“说吧。”凤沅拉着莲蓉,一起坐了下来。
莲蓉到底还是有尊卑观念,等着主子落座,她才坐了下来,说道:“主子,大事不妙,今日奴婢查看各个病人的病历,才发现许多病人的病,治到一半,便不来了。午饭之后,奴婢挨个去问,他们都说,咱们开的药方,见效太过缓慢!”
“一共多少病人?都是哪位坐堂大夫诊治的?他们得的什么病?”凤沅一连三个问题。
莲蓉已经将他们的病历带来,日期、就诊大夫、病症都写得一清二楚,双手奉于主子,说道:“奴婢数过了,一共三十九名病人。”
“三十九名,这么多?”凤沅一脸震惊,伸手接下来厚厚的病历册,一本一本仔细地翻阅着。
从外科到内科,从西医到中医,各种病的病人几乎都有,凤沅也数了一下,确实是三十九名。
“他们都不治病了么?”凤沅问道。按说,她结合了西药,见效应是比传统的中药快一些的,何来见效缓慢一说?
莲蓉亦是纳闷,不明白那三十九名病人,为何要说他们的药方见效缓慢,至于治不治病,她转述了病人们的话:“病自然要治的,他们有更好的去处。”
话至此处,凤沅惊觉:“莫非他们所指更好的去处,就是逆世堂?”记得苏瑾睿刚刚说过,苏尚坤的药,见效十分迅速!
莲蓉还不知逆世堂的药,见效迅速的事,不明白主子为何有此猜想,不解地眨了眨眼:“咱们的药方,见效已属快速,即便那位郎中医术高明,也不至于快咱们太多吧?”能被人比较出来,见效缓慢,可见对方见效之迅速。不然,若是速度差不多,只是稍稍快一点,普通病人又不懂医,怎能分辨得出哪边快、哪边慢?
“雨儿已经探知,对方是个毒医,且经母后与表哥细说,那位毒医或许是苏族之后,善于用毒治病,见效极其迅速。”凤沅解释了刚刚为何猜测病人去了逆世堂。
莲蓉闻言一惊,难以理解主子的话:“逆世堂用药,竟不是草药,而是毒?那郎中既是苏族之后,为何要与咱们做对呢?”
苏族出了个叛徒?
凤沅将苏尚坤之事,细细说与莲蓉听。
莲蓉听罢,亦是大为震惊:“他怎敢用这种旁门左道之物,治病行医?如此,岂非极其损伤病人的躯体?”
西药也有许多副作用,但基本是不会发生的。
因它疗效快,所以对应也会有副作用。
而苏尚坤的药,见效更快,可想而知它的副作用。
“副作用暂时不明,但是肯定特别伤身。”凤沅回答道。
“如此心术不正之人,岂能容他继续医治病人?主子,咱们必须揭穿他!”莲蓉义愤填膺,打从学医,她便懂得了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所以对这种残害无辜之人,极其愤恨。
见她起身,像是要做些什么,凤沅连忙拦住她:“咱们没有证据,切莫轻举妄动。”
莲蓉却愤怒不已:“拿出他的药,任凭天下郎中来查,便是证据!”
“病人反响,皆是好的,郎中再多,多得过病人么?咱们若执意如此,最后只会落个‘嫉妒对方医术高明’的骂名,得不偿失。”凤沅拉着她,坐了回去,细细分析道,“他以前诊治过许多病人,或许有出现过强烈副作用者,但既然凤凛用了他,必定已经扫除了一切障碍,令我们无从可查。且据我观察,他的药,见效迅速,副作用却显现缓慢,或许一年,或许数年,不得而知。若从副作用下手,我们起码要等半年!”
“半年……”莲蓉一脸无奈,半年,足够凤凛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莲蓉急得快哭了:“那该如何是好啊?逆世堂的名声越来越响,咱们的病人也会流失得越来越多呀!”
“我知道。”凤沅一边用手安抚着她,一边想着办法,“万一凤凛有漏网之鱼,该查的东西,我们还是要查。你立即去一趟廷尉寺,让廷尉暗中调查,主要查一查苏城以及周边的城池、郡县,一旦查到被苏尚坤诊治过的旧病人,一律保护起来,送他们来京城。”
“是。”莲蓉应了一声,依旧一脸担忧、急切之色,“若是查不到,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查不到,或许这次,就该轮到凤沅去找凤凛,主动讲和了……
“到时候再说。”凤沅回应道,心里亦是烦躁的很。没想到凤凛的动作这么快,她才刚借着洛云玥的计划,摆了凤凛一道,他便弄出个逆世堂,准备吞噬整个悬壶济世。野心之大,计谋之深,果然不容小觑!
“你先去廷尉寺,剩下的,我再与母后和表哥商量一下。”凤沅拂了拂手,示意于莲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吩咐,“你先去廷尉寺,将此事告知廷尉,再回一趟悬壶济世,我猜,还会有病人中途放弃治病,转而选择逆世堂。你把他们的名单都统计出来,病历都保管好,以便日后的诊治。”
听得主子的吩咐,莲蓉原是不敢面对的,她知道,每回一趟,便要损失更多的病人。但听得主子一句“以便日后的诊治”,她又重新展露笑颜。主子既说还有日后的诊治,那便是对此事充满了信心,如此一来,她也有信心了。
其实,凤沅也不敢面对,毕竟悬壶济世,第一次面临大灾难。凤凛确实毒辣,一出手,便要她的整座悬壶济世,呵!
“太子爷。”一名宫女,自内室而出。
不等她说明来由,凤沅已经明白,朝她拂了拂手。
必定是苏娴催她吃饭了。
凤沅转身,走进内室,坐于苏娴身旁,拿起筷子,却没了食欲。
见她如此,苏娴又屏退了左右,关切地问道:“出事了?”
凤沅深深一叹,这一刻,只觉压力倍增:“病人说,悬壶济世的药方,见效过于缓慢,好似去了逆世堂医治,已经走了三十九名病人。”
“怎会如此?”苏娴闻言一惊,苏瑾睿亦是一震,评价道,“他们都不要命了么?!”
“蜂疗,用的竟是马蜂,那三十九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如此毒医,岂能轻信?”苏娴也评价道。
凤沅又是一阵叹息,无奈说道:“偏偏就是有不惜命之人,不懂什么草药、毒草,只觉逆世堂颇具名气,便轻信于他!”
“本宫立刻作画,你拿去给雨儿辨认。”苏娴放下筷子,只想快些帮助女儿,脱离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