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到!”
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时,苏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太监喊错了,又或者是哪只讨厌的鹦鹉,学舌说着“太子到”,所以并没有理会,一心投入手上的刺绣中。
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略显急切,一步步靠近。听这脚步声,不像是宫人们的,很熟悉,苏娴停下手上的针线活,抬眸瞧了一眼。
只见凤沅一身常服,拿着一包东西,急急而来:“母后。”她唤了一声,才注意到左右站着伺候的宫人们,忙行了个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没想到真的是女儿,苏娴惊喜一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顺势又屏退了左右。
昨儿刚来请安,今儿又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娴心想着,转眸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又转眸回来,欣然问道:“以后日日都要来请安了?”
问话间,闻到一丝药味,并非单纯的草药,好似混着一些毒草,苏娴笑意顿收,露出一分担忧:“生病了?”
“不是生病了,”凤沅摇了摇头,拉着苏娴,一起坐下,将药包敞开来,示于她,问道,“母后看看,他为何如此配药?”
昨日进宫,是为了送水果蔬菜,今日进宫,是为了问药,果然没有一次是单纯来请安的。苏娴想让女儿日日来请安的美梦,就这么破碎了。
见她的笑意一瞬消失,担忧之色也在此刻销声匿迹,凤沅抬眸看着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母后怎么了?”
“没事。”苏娴倔强地回道,死丫头,非要有事才进宫,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母后么?
“那您快看看这些药。”凤沅催促道。
苏娴脸色更沉,药药药,除了药,她还知道些什么?
只见她的眸色之中,又多了一分怒色,就这么展露着,没有一分掩藏,凤沅一眼便看出来了,再次问道:“母后生气了?”
“没有。”苏娴依旧倔强。倔强罢,该疼女儿,还是要疼女儿,苏娴收起怒颜,低眸,看向那包神秘难解的药,眸中尽是不屑。
活了三十多年,一出生,她便开始接触草药,打从学医以来,从未有过药方,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因此,苏娴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
一眼,认出了其中所有药材,并记住了它们的用量,原以为心里会有个答案,苏娴却愣住了:“这……”她眸色稍稍认真,再次低眸,这回,她看得极其认真。
“母后也看不懂?”凤沅微微一惊,这毒医究竟何方神圣,居然连苏娴都被难倒了?
“别急。”苏娴说着别急,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急,这可关系着她二十多年行医的面子和声誉,不能毁在这一包普普通通的药上。
“不急不急,母后慢慢看。”凤沅无奈一笑,先前瞧她一脸不屑,还以为她看懂了,原来只是习惯性自负罢了。
等待无趣,凤沅左右一瞧,顺手拿起苏娴的刺绣,粗略一看,暗暗一震。
只见一块帕子,绣了一对鸳鸯,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有两只鸳鸯在戏水,色彩绚烂,美不可言。
苏娴立志做一名最优秀的皇后,女红自然不弱于任何人,即便是一条简简单单的帕子,亦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将她巧夺天工的技艺,呈现得淋漓尽致。
突然想起景玄的刺绣,亦是这般栩栩如生,他的技艺,好似比苏娴高了一些,却少了一丝女子的阴柔美,多了一分男子的阳刚之气。
凤沅不懂刺绣,也看不出甚多,只是惊叹于苏娴的女红,与她平时不羁、不拘小节、坐姿粗野的形象,大不相同。原以为她只是装个皇后的样子,人前风光,没想到人后亦是有真本事的,一对鸳鸯,绣得比她肯定好了许多。
“怎么样了?”凤沅放下刺绣,转向苏娴,随口问了一句。
她只是随口一问,在苏娴听来,却是一种催促,因看不出药方用意,她略显急躁:“莫催!”
凤沅微微一退,看不懂就看不懂,干嘛急眼呢?
“母后……”凤沅试探了一句,只见她还是急眼,“本宫已经说了,莫催!”
凤沅无奈,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顿了一会儿,才弱弱地提议道:“算了吧,母后,看不懂就不勉强了。”
“不行!”苏娴一阵拍案,神色更加认真,细细研究着里头的草药和毒草,在心里一点一点分析着,“来人,准备纸笔!”
看来,光是心里分析已经不够了,需要用笔记录下来。
见她如此认真,凤沅再次劝道:“母后,你别累坏了凤体,看不懂就算了吧?”
“本宫看得懂。”苏娴倔强道。
看得懂?凤沅暗暗一叹,明明就是一副看不懂的样子嘛。
事关凤凛的计谋,凤沅只想快一些看出药方用意,若苏娴看不出来,她便拿给苏瑾睿看一看。
若是苏瑾睿不行,再拿给悬壶济世的大夫们看一看。
实在不行,便让人加急送去苏城,请苏族的名医一起看一看,再传消息回来。
计划耽误不得,岂容苏娴慢慢研究?若是有一丝迹象,凤沅倒可以等一等,看样子,苏娴完全不懂用意。如此,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儿臣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凤沅想着金蝉脱壳的法子,很快找了一个借口,试图逃离凤金宫。
“你回吧。”苏娴一心都在药上,已顾不得女儿陪不陪自己了,今日务必要将此药用意看得一清二楚!
“那儿臣告退……”凤沅试探着,伸手想要把药拿回来,却被苏娴拦住,“你回,药先留着。”
“儿臣还有用呢。”凤沅无奈,她只是想把药带走,药若留下了,她找的借口还有何意义?
“先留下。”苏娴执意如此。
既然药带不走,便只能请苏瑾睿进宫了,凤沅彻底无奈,舒了一口气,扬起一分笑容,说道:“母后,许久不与表哥一起用膳了。”
难得她主动提起苏瑾睿,苏娴微微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昨儿不是说,下次要请表哥进宫,一起用膳的嘛?”凤沅找了个完美的借口,提及昨日的对话,冲着她,天真一笑。
原以为“下次”只是她的一个托词,没想到是真的?
苏娴一时没想到,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寻思着多个人研究药方呢!
不管目的是什么,她能主动提出用膳,已属不易。苏娴并没有抱怨,也没有挑刺,而是欣然点头:“来人,传苏侍郎进宫。”
“是。”门外的宫人应了一声。
没多久,苏瑾睿便一身官服而来,行了两个臣礼:“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没有外人,表哥不必多礼。”凤沅催促着,想让他快点来看看药。
苏瑾睿却没有马上起身,毕竟他行的是两个臣礼,除了凤沅要说平身之外,还要等苏娴允许,才可起身。
然后苏娴沉浸在药中,不能自拔。
苏瑾睿就这么跪着,有些茫然,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难道苏娴知道继章的事了?还是知道他文武状元作弊一事了?若真知道了,他该如何是好?
怪不得急急传他入宫,不顾他如今还在处理公务,原来是知道了这些事么?
如何是好?
苏瑾睿微微抬眸,左右一视,果然一个宫人也没有。
想来,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屏退了所有宫人吧?
苏瑾睿闭上双眼,细细想着,他该如何是好?突然,磕了三个响头,说道:“侄儿管教不严,才致继章犯下如此大错,请皇后姑母恕罪!”
苏娴没有再听,依旧专心研究着药。
凤沅听得一怔,让他不必多礼,起身,为何突然开始认罪了?苏娴知晓这事了?
“表哥……”凤沅开口,正想说话,又见苏瑾睿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文武状元作弊一事,实在不该,侄儿知罪,请皇后姑母息怒!”说了继章的事,不见苏娴有反应,那大概不是在气恼继章之事吧?若非继章之事,便是文武状元一事,所以他也及时认错了。
苏娴依旧没有在听。
凤沅再次一愣,瞧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他一个人跪在那儿,演独角戏?这是演哪一出?
“表哥……”凤沅再次开口,却又被苏瑾睿打断:“请姑母息怒!”
凤沅捂脸,这姑侄俩,今日是怎么了?一个非要维护自己的面子,一个非要认罪,发烧,烧坏了脑袋?
凤沅起身,行至苏瑾睿面前,亲自扶起了他,无奈解释道:“急传表哥入宫,是为了帮我看一看药。”
“药?”苏瑾睿回了一个不解的眼神,这才看了苏娴一眼,只见她认真研究着药,不像是气恼的样子,随即问道,“皇后姑母并非恼怒?”
这都哪跟哪?凤沅无奈一笑,继续解释道:“别说恼怒,母后连继章、文武状元作弊一事,都不知道,表哥不必过于担忧。”
听罢这话,苏瑾睿松了一口气,微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如平常,只是还剩着一点心有余悸:“如此甚好。”
没想到演了这么一场闹剧,凤沅暗暗一笑,这表哥,也真是有趣。
两人说了会儿话,苏娴才回神过来,转眸,瞧了苏瑾睿一眼,一如平常在家时地打招呼:“睿儿来了?本宫传你进宫,一同用午膳。”
“午膳?”苏瑾睿一脸疑惑,转眸看了凤沅一眼,“不是说,研究药材么?”
凤沅无奈,就知道苏娴一心,只记挂着一起吃饭的事,随即解释道:“研究药材是要事,顺便一起用个午膳。”
苏瑾睿这才明白她们的意思,恍然一应,点了点头:“是何药材?”
“表哥请看。”凤沅指了指苏娴面前的药,将苏瑾睿带了过去,“此人用药奇特,不知为何如此配药,我与母后,皆是看不明白。”
话落,苏娴一个抬眸,倔强道:“本宫并非看不明白。”
凤沅无奈,只好顺着她的面子:“是是是,母后还在研究,是我看不明白。”
苏瑾睿亦是无奈,搬了一张椅子,坐于一旁,也看了一眼那药材,评价道:“这哪里算是配药?恐怕只是哪个不懂事的孩子,随意抓的草药,无意间混了几种毒草进去吧?”
“不是的。”凤沅摇了摇头,问道,“表哥听说过逆世堂么?”
其他官员,忙于公事,或许注意不到新开张的医堂,可苏瑾睿不同。
苏家世代行医,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出于习惯,他会刻意关注所在地的医堂,只要是规模稍微大一些,名气稍微大一些的医堂,他都知道。
“听说过。”苏瑾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一间刚开张不久的医堂,与悬壶济世一样,租了一间极大的店面。至于其中的坐堂大夫,我还来不及打听,逆世堂怎么呢?”
“这便是逆世堂开的方子、抓的药,用于清除轻度砒霜中毒的余毒。”凤沅回答道。
苏瑾睿闻言一惊,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药,依旧看不出来药方的用意,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逆世堂开的药?”
怎么可能?
苏瑾睿越想,越觉不可思议:“可是逆世堂颇具名气,且被美誉为‘妙手回春’,怎么可能写出如此荒唐的药方?”
“什么逆世堂?”苏娴久居深宫,自然没有听说过。凤沅来时,也未提及过此事,所以她是第一次听说,抬眸,不解地看着二人。
苏瑾睿看了凤沅一眼,见她不说,便接过了话,向苏娴介绍:“逆世堂是洛华街上,开的一间新的医堂,开张短短几日,便颇具名气,听说里头的大夫,医术十分高明。”
“高明之人,岂能开出如此糊涂的药方?”苏娴依旧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苏瑾睿亦是不解:“侄儿也是刚刚听说了逆世堂,不知详尽,是否沅儿受骗了?此人单独给沅儿开了这种药,与平时开给其他病人的药截然不同,唯恐悬壶济世抢了他们的风头,便耍了一次小聪明?”
此话一落,二人同时看向凤沅。
“这不是我亲自去问的药,应该没有受骗。”凤沅眨了眨眼,被他一问,自己心里也开始没底。难道那个郎中,看出了阮沐雨装病,所以故意开出这样毫无章法的药方?
“你先前说砒霜中毒,又是怎么回事?何人砒霜中毒?”苏瑾睿关切道。
一听砒霜中毒,苏娴亦是一惊,连忙抓住女儿的手,给女儿把脉:“什么砒霜中毒?有人在你饮食中,下了砒霜之毒?!”把脉后,好像并未中毒,苏娴更是疑惑了。
这两人,原想请他们帮她研究药材的,结果对着她,一顿质疑。
“并非我砒霜中毒,也无人砒霜中毒,这事,是这样的……”凤沅原懒得细说,但见他们如此逼问,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我就是这样,得到了这包药,原以为得到了,便可看穿他的行医之法,没想到,毫无章法!”
没想到她还会用针灸,假作砒霜之毒。苏瑾睿细细回忆,好似没有听说过,她学会了这些,不由惊奇:“你何时学会了用针灸,假作砒霜之毒?”
苏娴后知后觉,也回忆了一下,一脸疑惑:“本宫似乎从未教过你。”一切关于毒物的医术,苏娴都没有教,顶多只教了女儿,如何解毒。她怕女儿学多了毒,走了歪路。
凤沅亦是一愣,她原先不会吗?
该死的脑瘤,到现在还没动手术,害得她一点记忆也无,根本不知道原主会什么、不会什么。找个机会,该问问莲蓉,脑瘤手术练习得怎么样了。那丫头,一向胆小,便一直不敢给她做脑瘤手术,于是一拖再拖……
幸好,她的脑瘤,不会伤及性命。
“我是自己研究,胡乱施针,无意间会的。”凤沅露出一个笑容,却藏不住心虚,像是在问:你们信么?
毋庸置疑,苏娴是完全信任女儿的,一听女儿学毒,自然不悦:“本宫不是告诫过你,不要碰这些歪门邪道么?”
苏娴都信了,苏瑾睿即便存疑,也只能选择相信:“姑母息怒,沅儿也是无意的。”
“对呀,无意的。”凤沅借坡下驴地说道。
苏娴收起怒意,又告诫了一句:“日后不准了。”
“好,知道了。”凤沅敷衍道。沾一点毒,就算歪门邪道了?她又没拿这些医术,做坏事,为何是歪门邪道?
“咱们言归正传。”凤沅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回了药上,“所以,你们都觉得我受骗了?”
苏瑾睿并没有回答,有苏娴这个长辈在,哪有他说话的份?
苏娴亦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一番沉思。
“母后?”凤沅疑惑地瞧着她,怎么又是先前那副表情?她没了耐心,等不下去,便道:“实在不行,就快马加鞭,让人送去苏城,请外祖父他们帮着看一看吧?”
苏瑾睿不以为然,沉色分析道:“苏城来回,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一日一夜。既是靖王的计谋,哪能耽误一日一夜?若是祖父他们看出了用药之意,倒还好,若看不出来,岂非白费了时日?”
“那也总比我们三人在此,毫无头绪,要强一些吧?”凤沅也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