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走了进来。
墨雪澜对她怒目而视,“你是谁派来的?”
小宫女跪在地上,微微的抬起头,眉眼间淡定坦然,不见半分惶恐。
她微微笑了笑,低声开口道,“娘娘您如今身怀有孕,太过动气可不太好,闹不好可是会伤及胎儿的。”
墨雪澜微微一顿。
宝珠轻手轻手的收拾起来了地上的碎瓷片,笑着道,“娘娘,燕窝粥里什么都没放,只是放了一些肉腥汤。怀孕的女人啊,刚开始几个月害喜难受,闻着丁点肉味儿就会受不了。您忘了,您在墨府的时候,孙姨娘那会儿,老远闻着肉香,就吐得稀里哗啦的。”
“大胆,娘娘的事情岂是你胡乱猜测的,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打烂你的嘴!”井瓷一听这话第一个忍不住,不等墨雪澜开口便已经抢先上前一步,对着跪着的小宫女喝道。
面对井瓷的呵斥,宝珠却没有半分瑟缩,她抬眸看着暖榻上的墨雪澜,良久才开口道,“娘娘,奴婢来娘娘这儿并没有其他的企图。只是,想要给娘娘带上一句话。”
“什么话。”墨雪澜的手握着椅子扶手,身体前倾,美丽的脸上满是怒意,“你是墨府的人。”
她是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的墨家,会对她说什么来挽回败局。
“娘娘您辛苦怀胎,难道不想胎儿名正言顺,瓜熟蒂落吗?兴许,奴婢能够帮您呢。”宝珠垂眸,唇角笑痕浅浅。
宝珠的这一问,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不费力的便刺进了绷在墨雪澜心底的那一片柔软之地。
不等身边的井瓷她们开口,墨雪澜便已经恼怒的抓过就近茶盏狠狠砸在了宝珠的脸上,“你好大的胆子!”
她何尝听不出这宫女话中的深意。
她想要弄掉这个胎儿啊,这个孩子,是个孽种!
更可怕的是,这是一个仇人派来的细作口中说出来的她的最大的秘密,她妆容精致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
她明明已经决定过平静的生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女人还要苦苦逼着她?!
“娘娘息怒,奴婢也知道娘娘心中的担忧害怕,只不过事已至此,娘娘也该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啊。”宝珠避过了砸向她的手炉,看到将墨雪澜逼怒了,终于做了几分收敛,看着她说道,“您不为自己着想了吗?过一天是一天了吗?以后的日子,您要如何呢?”
“本宫用得着你一个奴婢来教吗?”墨雪澜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宝珠,冷哼了一声,“本宫有什么可担心的,本宫的姐姐可是太后,倒是你,该考虑考虑自己怎么死。”
“是不是需要担心,娘娘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这后宫由来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您之前对太后娘娘有用,太后娘娘自然会包容您,可是以后呢?”
“娘娘,您自个儿的身子事情也该明白。皇后马上就要封了,嫔妃们马上要择选了,太后永远是太后,您呢。若是没有皇嗣,又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作支撑,娘娘您要如何在后宫继续生存下去呢。您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明路,以后后患无穷啊。”
墨雪澜没有开口。
抱住微微一笑,不等墨雪澜开口便又继续道,“娘娘,说句实话吧,没有墨家,您就只是太后的附庸,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您做惯了棋子了是么,知道里头是什么滋味吧。”
宝珠说完这番话,抬头见墨雪澜怔住了,才又放心的又垂下眼眸,继续道, “娘娘,若是墨府府真的如您所愿,一夜崩塌,您上头有何嫔娘娘,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娘娘,以后后宫还会如如今一般和谐吗?您到时候该如何自处?”
“您想想,到那时您可就不是墨府千金,而是罪臣之女了。”宝珠的说的话字字如刀,分毫不差的捅在了墨雪澜的心口。
墨府嫡出小姐,和罪臣之女。
这两样的身份在后宫的处境那可谓是天差地别。
如今的后宫是这般模样,是因为人少,春选之后呢,皇后进宫之后呢。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会有她容身的地方吗?
墨雪澜一时间已是心乱如麻。
未来她该如何生存。
难不成真的要一生一世的在宫中任人欺凌。
还有这个孩子,坐了婕妤的位置,却怀了孽种,随时要被人弄死的啊。
“娘娘,您父亲虽然没了,可是墨府还有您两位亲叔叔站着啊。”宝珠见墨雪澜心思松动,忙趁热打铁。
墨雪澜明显已经动了心,可是提起墨家,仍旧带着几分怨恨道,“墨家想要本宫帮忙,直说便是,何苦还要这样绕来绕去的。”
拿着她的孩子作把柄威胁呢。
就好像她愿意怀这个孩子似的。
这么大的麻烦,会毁了她的一生的。
宝珠一点儿也不着急,幽幽的开口道,“过完年之后便是选秀,墨府自然会为娘娘您打点妥当的,有了孩子,又有了墨府的扶持,您的未来还担心什么呢。”
“两位叔父可有什么法子?”
“若是不能让您承宠,也有法子,让您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了这个孩子,不过,能承宠自然是最好的啊。毕竟,后宫里的女人,有个孩子就有个倚仗啊。”
墨雪澜的手紧了紧,良久才开口道,“茨香,将她带出去看守起来,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她与外人说话,”
“是。”茨香也被吓得不轻,所以此时墨雪澜一开口,她便毫不犹豫的上前,瞪了一眼,“还不快跟我走?”
“奴婢会静静的等着娘娘的回信儿的。”宝珠倒也不着急,站起身来冲着墨雪澜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转身随着茨香去了。
见到宝珠离开,井瓷才回头,焦急的看着仍旧端坐在座儿上的墨雪澜,低声道,“娘娘,……这个女人的话可不能信啊。您这……可千万不要走错了路了啊。太后娘娘待您可不薄。”
“本宫心里有数。”墨雪澜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双眸木木的,“本宫想要歇一会儿,你退下去吧。”
井瓷有些不甘心的道了一声是,这才心神不宁的退了出来。
“姐姐。”井瓷刚刚一出殿门,便被茨香一把拽住拉到了一旁。
茨香看向左右,看没有人才压低了满是担忧和惊恐的声音,“娘娘该不会真的又犯糊涂吧。”
“娘娘的心思,可不是咱们能猜的。”井瓷心听到茨香这么一问一阵发慌,她看了一眼茨香,压低声音道,“你忘了刚进宫的时候姑姑是怎么教的吗?咱们就是聋子瞎子,听到看到权当没听见看见,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了啊。”
井瓷的咬了咬牙,“可是,现在明眼人都知道陛下的心思,娘娘好不容易过了两天清净的日子,若是听了墨家的话,那岂不是……不是自寻,自寻……”
“别说晦气话,真疯了,一点忌讳都没有!”井瓷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吓得转头又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松了口气, “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淑妃都死了,还有多少和墨太后作对的,都被上头那位收拾了……若是娘娘犯糊涂,咱们可是要陪葬的啊……”茨香语调里已经带了几分哭腔,“姐姐,我怕……”
“别怕,且先看看,总会有出路的。”井瓷握紧了她的手,轻轻的道,“娘娘还没下决定呢,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自己乱了阵脚,明白吗?”
茨香哭着点了点头。
井瓷见茨香的情绪稳定下来,才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咱们尚且知道这些道理,何况是娘娘呢。她可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她也有她的难处。”
“可是,可是她可是怀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啊……”茨香的声音已是压到了最低,“这要是被发现,咱们都得杖毙啊。”
“咱们跟娘娘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知道就好,别哭了。”
“井瓷姐,主子一向糊涂,如今怎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因为她……从小就是大小姐啊。所以才会时不时由着自己的性子。”茨香的话刚落,原本以为无人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低叹。
两个宫婢的脸一瞬间便失了血色。
她们一回头,竟然是慈宁宫的那位初桃姑姑。
井瓷和茨香都吓坏了。
初桃姑姑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她们压根就不清楚。
初桃含笑站在那里,看着早已吓的瑟瑟发抖的井瓷和茨香。
“别怕,就算你们不说,你们以为这延禧宫的一切,能避过皇上的眼睛吗?”初桃缓缓的走了两步,站到了井瓷面前,“你们两个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懂得该如何的保住自己,是么?”
“姑姑,奴婢明白,奴婢都明白。还有主子……主子她也只是因为……因为怀孕一时受了恐吓,她,她并没有答应那个宝珠的请求啊!”
“那可是怀了孽种啊。这才是头等大罪,不是么?”初桃冷冷的打量了井瓷,笑了笑,“你们与其说是去劝,不如说是通风报信吧。”
“是死还是活,你们自己选。”初桃叹了口气,看着一脸颓然的井瓷,就知道她所说的话已经见了效,“这延禧宫的一切,陛下都已经知道。我今天愿意露面,也不过是你们两个的运气好,让我对你们动了恻隐之心,否则,我倒是也不介意让你们去陪葬,不过既然你们表现的足够聪明又好福气遇到了我,我自然多给你们一条路可走的。”
井瓷咬着唇,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着初桃道,“是太后娘娘要抛弃的墨雪澜,还是陛下?这话姑娘说的未必早了点,我们姐姐和墨太后那可是亲姐妹,若是让墨太后知道了因为我家主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陛下大发雷霆,还擅自处置了她的姐妹,想来会生陛下的气的吧?”
初桃面色顿了顿。
她趁热打铁道,“所以奴婢一直觉得我们娘娘怀孕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是陛下给太后娘娘表忠心的机会吗?太后娘娘应该也会乐见自家妹妹有自己的幸福的吧,如今严重的是墨府,墨府在威逼我们娘娘,看我们娘娘怎么选了是吗?”
跟着墨雪澜身边这么多年,井瓷自然知道宫里头如今的行事。
“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命令,时刻盯着我们娘娘。”
井瓷知道初桃白白给她们活命的机会,若是想要活,那她们必须拿出来点交换。
“既然我会和你们开口,自然是已经存了为你们打算的念头。不过你们也说的对,咱们暂且看看,如今墨雪澜若是有意要谋害太后与陛下,你们该如何选择,自己掂量吧。”
井瓷冲着初桃重重的叩头下去,“奴婢,多谢姑姑。”
“奴婢,奴婢也谢谢姑姑。”茨香忙不迭的跟着井瓷一起跪下。
初桃打发了两个奴婢,有些无奈地想到。
自家主子对娘娘的心思,真是……宫里上下无人不晓了。
搬出陛下都不好使了,要说太后娘娘她们才知道怕。
初桃回到慈宁宫暖阁的时候,正看到墨浅裳和彩鸳和流苏两个在地上铺了一层白绢,上头搁了好几疋纱罗。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卍福花样的,还有百蝶穿花花样的,漂亮极了。”
墨浅裳正拿着手里的软烟罗正说着些什么,回头见到初桃进来,便抬手招呼她,“快过来瞧瞧,这些料子如何”
墨浅裳素来的穿衣习惯初桃是最清楚的,她一向穿得素净,这些罗纱若是里头罩着银白的缎子,又轻薄缥缈,又漂亮,好似仙子一般。
初桃脚下脚步没有停,来到了墨浅裳的身边,从她手中接过来瞧了瞧,轻声笑道,“怎么忽然就选了这些漂亮的料子出来。”
“这不是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吗?哀家就想寻摸些料子该孩子做衣裳。这些料子给小孩子做纱帐用,”墨浅裳听到初桃这么说也并没有隐瞒,顺手又拿起了旁边的一块红色的软缎,瞧了瞧,“这个给孩子做套小包被,总是好的。红色呢,喜庆又辟邪。”
初桃一听才恍然,瞧了瞧料子,才道,“选这粉色的配着,倒不如是绿色或者干脆就是全红的好,这样无论到时候是小皇子和小公主都能用得上。”
“这倒是。”初桃的提议让墨浅裳连连点头,笑着便留下了手里的料子,回头对彩鸳道,“回头再做点棉布的小衣裳小裤子,慢慢准备着吧,如今还早。”
“娘娘何苦这时候劳累。宫里头什么不是齐备的呀。”
说话间,已经扶着墨浅裳到了软榻上坐下,难掩眼底的担忧,“娘娘啊,这些事儿奴婢做就好了。”
墨浅裳听到初桃这么说,点了点头,“哀家不过是闲着也闲着,略做两件也就是了。”
忽然,墨浅裳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抬头看着她道,“哀家听说,你往延禧宫送东西去了”
“是,方才奴婢去乾清宫回话,正巧皇上那里吩咐让奴婢延禧宫送过去。”初桃笑着将手炉塞到了墨浅裳的怀中,“娘娘忧思太重,会伤神的,如今您养胎才是第一位的啊。”
初桃的话让墨浅裳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她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丝怅然,良久才叹了一声。
君临渊什么关心过延禧宫了,这话回的再不着痕迹,其中也问题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