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抬起眼,对上他的点漆眼睛,“人做的花好看,但总不比造物主鬼斧神工的粗枝蔓叶,过几个月,茉莉的时节便到了。”
转眼凝看那一束梅花,轻声道:“想必是很好看的。”
我回过头,垂着眼问:“三公主的名讳很好,妾很感激,多谢陛下的垂爱。只是,只是妾大胆,能不能求陛下再赐一个乳名,算做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盼呢?”
同昌是王朝的同昌,是陛下的同昌。
能不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给第三个女儿,取一个乳名呢?
就算是,期盼她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
程有容记忆里难熬的那段日子是在储秀宫里。储秀宫里面的冷眼,里面的冷嘲热讽充盈在程有容的耳畔。我不敢回看,只能装作无知无觉的往前看。那些崭新的姑娘们进入储秀宫的时候程有容还在想,她好不容易熬走了这么些人,又有了这许多人来与她分享杨通文。程有容最怕的便是杨通文的眼里再也没有她。这不禁让程有容惶恐不安。
可程有容依旧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的嬷嬷讨着笑脸来接见她,这个时候的谄媚同一年前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程有容并不戳穿她,只是由着她把程有容领给那些路过的姑娘们看。程有容对她此时是不屑的,她对着那些姑娘们的奉承不屑一顾。储秀宫里原本是吵吵嚷嚷的,因着程有容的到来,顿时静的鸦雀无声。她们整整齐齐的给程有容问安,甚至还有屋子里的出来,只是为了见程有容一面。她们或为程有容的嫔位服制而赞叹,或是为程有容的盛宠而艳羡。
这一些程有容都不想管。
“你们都散去吧,自由自在的。”那些姑娘听了程有容的话,也不好意思完全放松下来,只是自觉的退的远了些,抱团喃喃。可程有容刚刚来的时候已然找好了目标。
在那些姑娘好听的声音里,好巧不巧,她听到了乡音。那一位姑娘站在有容的不远处,程有容到她面前站定。周围姑娘递来眼红的目光,可程有容并不想管她们。“本嫔适才听你的话里乡音,姑娘可是济南府人?”
高楼巍峨本就易失足跌重,再加上如今天儿冷,地上又结着一层薄冰,更是为此处平添了一分危险,使得平日里少有人来。我虽然也有些害怕,可却更想在新年前后瞧一瞧那万家灯火,想必定然是别样的温馨。
忍冬在一侧小心搀扶着我的手臂,止不住地嘱咐“慢一些,再慢些”,我也不急,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走了大半晌,才终于上了这摘星楼。楼上果然寂静无人,我长吁了一口气,更觉得轻松自在,便也不在乎什么规矩礼数的了,只大大咧咧的将手中的汤婆子往忍冬怀里一塞,径直往前小跑了几步,满城灯光便映入眼帘。
那暖黄色的光芒似乎有什么魔力,我看着看着,不自觉的便掉下眼泪来。忍冬凑到我身边,执帕为我擦擦泪水,“主儿可是想家了?”我垂眸不语,有些心酸。按道理说,既为后宫嫔妃,皇宫才该是我的家吧,可是,家人又在哪儿呢,这里难道有谁是真心待我的吗?若真是生活无虞,我又何必心心念念想回吴家。
我忍着发红的眼眶,故作轻松一笑,“只是在此俯瞰,觉得这灯火极美。忍冬,我们如果还在金华吴府,家里的暖烛想必会更加好看吧。”
从来不读诗的程有容最近开始读诗。虽然她读来不求甚解,读来迷迷糊糊不知所云。可她依旧很努力的去认每一个字。这个十二月到了月末,程有容向来准时的小日子依旧没有到来。这敲响了程有容心里头的大钟。
程有容后知后觉的开始读书。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读下去她的孩子是否能受得住,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的孩子是否已经在了那里。她只是拿着书,我希望我的孩子多学些。程有容对他的祈愿,只有健健康康,快活长大,仅此而已。
肮脏与污浊,自然有程有容来背负。程有容可以不堪,可以浑浑噩噩。可她的孩子不能。程有容似是能嗅到竹树雪底的反骨香。千万不要怕,我已经有本事保护你了。
她又想起来那一位在承嗣阁的小姑娘。她见不到自己的母亲,是否会难过呢?后来的程有容又想起来。那姑娘才满月,她又懂得什么。
只属于母亲,才是煎熬吧。
倚梅园的梅枝交错纵横,程有容见了高兴,折了几枝花枝下来。拿远了瞧一瞧,拿近了再仔细打量。程有容对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枝格外喜欢,那些开的花枝乱颤的花折回去放不了几天便要蔫。程有容可不喜欢残花败柳,她专门挑那些绿豆大小的小花苞来看。她的眼光好生挑剔,模样歪七扭八的一律不要,长的纵横交错的也一律不要。既要瞧起来雅致可爱,也要合饮者的眼缘。这样才能够被摆进程有容的瑶华阁。
“瑶华阁的门槛可高了,每个什么漂漂亮亮的长相,哪里能让它进去。”程有容故意说这话来逗饮者发笑,饮者以为这就是原先的程有容,所以她笑得开怀。在她看不到的身后,程有容的脸上没有其他的颜色。平平淡淡,云淡风轻。
我看着她为我折花枝,一不小心抖下了满肩的洁白。程有容摇着头上前,仔仔细细地为她掸去肩上的雪。在没有人的地方,饮者就是程有容的姐姐。
我从来都不是她的主子。
“幸好,我还有你在。”程有容低声喃喃。她会为饮者赢得更好的未来。到了年纪就让她出去,寻一门好的亲事,终得其所。
青尾白羽箭,满弓摧红靶,但冬日蹴鞠射箭的地方已然结了一层晶莹如镜的厚冰,大多是用作冰场,故而怜止到的时候,场上只有空空竖立在围场的几个箭靶,与长木枯枝一同在风中微摇,发出呼啸的声响。怜止裹着厚厚的冬衣,一水儿粉青芙蓉斜绒,走动起来虽然暖和,但在冰场上可算是臃肿得挪动不便,于是寻了个外场的站位,只瞧着几个会冰嬉的使女一袭红衣,轻盈地点冰而走,堪称冰上粉蝶,翩然飞舞。
看得久了,略微有些无趣,胡思乱想的功夫里,怜止琢磨着飞冰舞、点冰花,一时又想宫内能人多,不知有无人能在冰上蹴鞠,冰上射箭,乃至于冰上杂耍,看那吹火喷花、飞身夺箭,也算是大周奇观、宫中一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