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放到自个儿身上,是一样都做不到,怜止的月琴与箫,在冰上弹来吹来,若是能裂冰最好,毕竟她唯解乐律,但是舞,却是懒得动弹。于是在蹴鞠场这一遭,稀奇地觉出有些望洋兴叹的意思,与身边双成文绉绉地来了一句,颇有点酸溜溜地感慨:“这可真是礼乐射御书数,古六艺今不具。”
巍峨朱墙下玉沙堆积,白日里小雪点点滴滴,裹紧绣氅只望快快回到宿处,如今双颊通红,玉足麻木,行至一处典雅轩阁前,驻足沉思,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怕是走也难走回自个儿居所,小雪渐渐积得大了,片片触到鼻尖,略有些泛红,稍稍清了清嗓子,颤颤巍巍地,既是怕自个冒昧打扰了里头贵人的清净,又怕自个无头无脑地走下去,天寒地冻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于是朝里试探道:
“请问……有人吗?”
我是踏着莹白满地来的。
山河清明,雀挂金枝,浪蕊凄凄,一色苍茫于我墨睫上辗转流连。我是汤家一众宠出来的欢喜娇纵,要以少年痴狂揽那荣华富贵,将生父之志同兄长之责掩于我眉目风华。
“我亲手雕的小玩意儿,送给姑娘们做个心意。”
金宫摇浪八千丈,华苑里繁色粲粲醉芳华,我湮于神仙花面谁人不识,一对葱指挽了绣帕咽下嫉色,掐着半分鲁地乡音同一对姑娘闲话。
独仙姝自阆苑来,掩去一片滟滟霞光投影。我满目皆翡玉流光,是观音座下善眉婢,是淌月流星做的妙人儿。身后姑娘拽我俯身恭礼,方醒觉繁华翩来融冬雪的,堪堪唤的是我这个新秀姑娘。
“臣女请您安。臣女正是山东济南府来的。”
“您可也是济南府人。臣女久闻济南望族程家出了一位主子,像那天仙玉人儿似的。”
我虽不擅绘画,但也爱赏画中河山,再加之听闻如意馆中有画师到过江浙各地,说不准就在那儿留下几笔水墨画作,叫我看来也聊慰思乡之情。拿定了主意,我便唤忍冬陪着,准备往如意馆去一趟。待下头婢女将汤婆子备好,突然想起前些时候自己和宜嫔在如意馆起过争执,我倒不是心虚害怕再和她遇上,只是为免麻烦,又特意叫人先去打听了她在不在,如此心中有数,这才出了棠梨。
这会子,恰逢如意馆内的的郎画师正在潜心绘画,我也不打扰,只压低了声音问问一旁伺候磨墨的内监那山水画卷放于何处,便默默赏玩去了。我唤忍冬展开这幅画,眼见江南烟雨,流水人家,这画笔下不过绘出其十之一二的婉约美感,便已让我倾心不已。柔荑轻抚过纸张,我笑笑,记忆中那金华府的美景,也当如此罢。
才回过神来,郎画师却已上前,原来他搁笔之后又蘸墨,画下了我方才凝眸赏画的模样。画中女子虽算不得极美,却神情认真,身段窈窕,美目流盼间,似有说不完的缱绻故事。我不由得朝郎画师颔首道谢,“素问您手中有妙笔,今日方才见识,多谢郎画师费神。”
而后不过又寒暄几句,看天色渐晚,便归棠梨。
梅开时,满院都是梅香,向着四面八方的犄角旮旯里溜过去,足以请来人的一场酩酊。倒像一坛在花树下埋了太久的酒,终于启坛时,急着要昭告天下人其中的曼妙滋味。
我向花窗外一望,恰好掠过最俏最艳的一枝,梅蕊倨傲,花红如血,几乎要顺着枯烂的枝干一直向下坠落,直到淌进皎洁的一片雪被里。
月见近来很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见我向着窗外发怔,以为是冻着了,急急地要来将窗掩上。“哪里这样娇弱呢。”我唤她回来,一面捂紧了手里的汤婆子,“能见这一枝梅花,闻一枝冷香,心里倒也舒坦。由它半敞着便是。”月见这才回身来,又替我披了一件秋香的裘,方才安心。
我又痴怔地望了那株梅许久,忽然意动。
——一支羊毫,一砚墨,一笔绯红,足够了。足够让魂魄在丹青水墨了浸个通透,不至痴傻时,出不来的。
笔尖向纸上游去,墨色向灵韵聚拢,轻拢慢捻,在生宣上铺陈开辗转的水纹,极漂亮。
也正是在这时,平日里也时常在我身侧逗趣解闷的小丫头沉青掀帘进来,熟悉的笑面一展,只报是秀女王氏前来,欲讨得丹青之术一二。实际我这玉明阁是不大有客的,尤其是刚入宫里来的、春桃一样鲜嫩美丽的女孩儿。她们大多在水晶珠帘中摇曳着,奔赴一处富贵权柄,去寻能护佑她们的靠山。
而我显然并非上选。
我所能有的,不过是隆起的小腹,一点飘拂在云层上的单薄的宠爱,满腔从未清醒过的混沌。仅此而已。宫阙之中,能如王氏一般有这样闲情逸致的,甚少。
我也无心探究其中真假,只搁了手中羊毫,清脆地响一声。柔柔润润的笑从唇角漫开来,“沉青,将王秀女迎进来罢,外头想来是极冷的,可莫要冻着了。”
帘绡卷,冷风侵窗牖,拂尽铜炉袅娜香。炭盆里烧得火热了,周身皆暖。她便扒着窗边坐了。眼风将苑中景抚摸了千万遍。
权知恩从未见过雪,福州绕是冬季,湿气深重,冰冷浸透进骨髓里。老天也不曾倾洒碎琼,来嘉奖辛劳奔波的子民。她是头一回,见了万物拢银袍的圣洁,与天地披缟素的庄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