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忘却的前尘埋藏在这张面容下,吉光片羽,一闪即逝,她却什么都没有攫住。
“直到再一次的站在江家的府邸面前,我才知道,是您,一把火将江府烧个干净。”
“我亏欠于你。”沈相站在昨日与今朝的边界线,面对许多大事眼睛不曾眨过一下的沈大人,一夜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如是枯坐着,晨光微曦时,他却纹丝未动。
沈休噤了声,纤指从广袖中探出,垂下的长睫,根根分明。
察觉到沈休微微一颤,沈相却淡淡的笑了。“过去的终究让它过去吧。”
她疑目,望着阿爹紧闭的唇,一点冰凉刻入骨髓,再见阿爹睁开眼睛时,眼底如深沉的浩瀚,潜着她看不真切的波涛的光影。她怯怯的,再也开不了口。至于阿爹在那年放的那一场大火,她再也无力去追究。
直到退出了房门,更漏滴到了丑时,空荡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屋子外头一点星光乍隐乍现,而她的心忽上忽下的。
寂静无声之中,有人的脚步轻轻地响起。一人推开了房门,静静的坐在了沈休的塌前。
“我听说你去找了沈大人……”萧柔的话没有说完,沈休木然的伸出了手,指尖轻轻的勾住了他的手指,不过转瞬之间,她便敛起了眉目,放开萧柔的手指,再看向萧柔时眼里又是一贯的清明,微微的沉了一口气,便打断了他。“来壶酒,随便什么都行。”
萧柔愣了一瞬间,看着沈休却忽然的笑了。记得那年,沈休轻巧地将身子倚在菩提树上,用手碰了碰香客抛上去的红绳,也是如这般说着。
萧柔把腰间的葫芦解下,面无表情的默默的递给沈休。
沈休目光痴痴的望着萧柔,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想活着,也只有活着,才能尝到一点点欢愉,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哪怕这样狼狈的活着,总是苦痛大于幸福。苟且偷生,也好……”
江清欢啊,听说槐树养魂。
不知你能否听到我的祷告。
无妨,我一直笑着,用我的眼睛替你看这满山的杜鹃花,听翩跹的风,吹过耳畔的摇曳。
思绪收回处,有风起落沧澜,酒色酣然。
她就这么笑着,一个只是的眼窝更大起来,她的一双灵活的瞳仁少了些,变了同死鱼的眼睛一样了。
沈休接过酒,痛快的喝了一口,酒水洒得满地都是,她睁开眼睛,之后,便回手将手中的簪子重新插入自己的发中,敛下眼,向萧柔安静的道,“在离开帝都之前,我想看在那么多年相知的情分上。”
萧柔淡淡的声音响起,却停了又停,声音毫无起伏,道。“你是否想和前尘往事做一个了断,再去见一见那个当年给了你一串酸甜滋味的糖葫芦的那人。”
是啊,幼时的糖葫芦酸而甜,她心满意足。哪怕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之后,口中辗转的滋味还是她怀念的。
她家的先生啊,是那年她在心灵迅速的枯老的荒漠中唯一能抓住的一株最后的稻草。
那年她随着巷子里头的小孩子拉帮结派,擅自出行,被不怀好意的人相中,打发这要招去青楼里发卖,是那个递给她一串酸甜糖葫芦的人救了她的。
那个酸甜的滋味,她一记便是好几个年头,再也不能忘却。
夜色如覆盆,密不透风的笼罩了整个皇城。
沈休坐在桥子中,一摇一晃中,模糊的听到了梆子如泣如诉的回声。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她隔了将近半年,又一次上次的闯入顾念珩的府中。
沈休吃力的抬起手,看着房间里一盏微弱的灯火,酸涩的风,吹的眼泪摇摇欲坠。从怀中缓缓的取出一支簪子,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缓缓的将门敲起。
沈休有无限的委屈和害怕,想告诉里面的那个人,千言万语涌到了喉咙却又酸涩的咽住。
她如今不知道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来见他。
顾念珩,多么遥远的名字,明明也不是多久的时间,那个在屋檐底下恐吓她的人忽而就在一夜之间陌生了起来。
如今念起他来,沈休都觉得生涩吃力。顾念珩真是个好人,他有千般的好,唯独一点不好:便是对她一无所感。
趁着夜色深沉,趁着烛光未灭,她举起的手终是放下,身子微微一颤,一阵雾气从眼中蔓延开来。
晨光熹微,沈休你就站在窗外纹丝不动,天光从东屋转到了西厢,她犹自抬头望着窗外的天色,指甲抠的手心生疼,她的目光落在屋里头,在初春冷色的风中逐渐的迷茫起来。
好在,门徐徐的开了。
沈休瞪大了眼睛,惊得退后了一步,身子又是轻微的一颤,倚在门前的,他却唇边竖起了食指,淡淡的将嘴角笑开。
“竟然来了,那便进来吧。”
沈休正呆愣之间,他又唤了一句,
“嘘,勿惊动他人。”
沈休本是战战兢兢的,脑子一片空白,不明就里的上前,那些星光闪闪烁烁被隔绝到屋子的外头。
看到那一扇门缓缓的关掉,在冷硬如冰的夜风中沈休的心跳也随着那个紧紧关闭的门一般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