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宇文宸从不知亲情为何物,陪伴他的只有孤独、冷眼、漠视、鄙夷。于是他的心变得愈来愈狠硬,脾气也变得愈来愈暴戾。
他仇视周围的人,甚至仇视全天下的人,唯独一人例外,那就是自己的五弟宇文珏。
那是一个心地善良、温文尔雅的孩子,就算普天下的人都瞧不起宇文宸,但宇文珏不会,他是唯一一个在宇文宸心内融入丝丝暖意的好兄弟。
从牙牙学语就围在宇文宸屁股后面转的小毛孩,到长到身量齐肩的小伙子,宇文珏从来对宇文宸都是亲近而又尊重。宇文宸也对这个弟弟呵护有加,虽然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面人,但宇文珏能感受得到。
父皇老了!当年那个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的天狼皇帝早已失了威风,取而代之的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天命若此,奈何奈何!
如今他为免太子之位受到威胁,竟要将二儿子远远支走,发配边疆。他日太子登上大宝,绝不可能允许宇文宸这个心腹大患再回京城。
父皇,这些年我随您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威名远播,你却一点不念父子之情、君臣之义!
父皇,你好狠的心!你生生将我逼上了绝路啊!
同为你的儿子,你偏要厚此薄彼!
你既无情,那便休怪我无义!
一阵狂风吹过,殿内儿臂粗细的巨烛竟也垂垂欲灭,光线异常昏暗,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倏然照亮了人间每一个角落。
宇文宸一张俊美妖异的脸惨白,闪电映照之下,面目尤显狰狞可怖,更象一只嗜血的兽。
“宸儿,你。”
宇文龙博看出宇文宸的表情似乎不大正常,心内没来由的一阵恐慌。
宇文宸随手便捏住了父皇的脖颈,那脖子好细,只有一层松弛的皮包裹着,显得如此脆弱,怎经得住他这只大手的力道啊?
“孽子。”宇文龙博呼吸一滞,后面的话就没能吐出口。
宇文宸闭了闭眼,咬牙道:“父皇,休怪儿子心狠手辣,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手上使力,“咯”的一声轻响,宇文龙博一个脑袋歪过一旁,双睛凸出,死不瞑目。
宇文宸替他合上眼皮,缓缓放他躺倒,长吁一口气。
不知哪里吹过来一阵阴惨惨的冷风,宇文宸不觉打了个寒噤,蓦然惊觉背脊已被冷汗湿透。
直起身子,宇文宸大声咳嗽一声,早已等候多时的右丞相祁贺、护国大将军东振率领一干亲信应声奔进来,这其中包括皇帝的近侍?公公。
“父皇,父皇你醒醒啊――”宇文宸扑在宇文龙博尸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一群人急忙跪倒,痛哭失声:“皇上,皇上――”
?公公赶紧派人去敲响丧钟,皇宫内外立时乱成一片。
第一个闻讯赶来的自然是太子宇文傲和他的生母呼延皇后!
宇文傲一见宇文宸,立刻起了疑心:“你在这里作甚?”
宇文宸嘴角含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宇文傲面色阴沉,正待训斥几句,那边厢?公公高声叫道:“先皇遗诏在此,众卿听旨――”
众人不敢怠慢,都跪倒。只听?公公亮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道圣旨,尖着嗓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百年后,册二子宇文宸为储君,即登大宝,钦此!”
“胡说!”宇文傲突地跳起来嚷道,“你这圣旨是假的!”
?公公诚惶诚恐,躬身道:“皇上驾崩前,特命右丞相拟此遗诏,命老奴当众宣读,岂能有假?”
“放屁!”宇文傲情急之下,口出粗言,“父皇在世时,已经册立我为太子,怎会临终变卦?定是尔等沆瀣一气,从中弄鬼!”
“来人!”呼延皇后果断地下令,“宇文宸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妄想篡位夺权,将他及一干嫌犯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只听殿外侍卫们轰然答应,即刻奔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宇文宸面不改色,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岂知侍卫们突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制住了太子宇文傲。
呼延皇后大惊,喝道:“大胆,你们反了不成?”
宇文傲也骂道:“瞎了眼的狗奴才,叫你们抓的是意图谋反的逆贼!”
宇文宸仰天长笑:“所言极是!前太子宇文傲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罪不容赦,即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呼延皇后惊怒交迸,喝骂:“宇文宸,你疯了吗?”
宇文宸点头:“正是。废后呼延氏精神失常,疯言疯语,着即打入冷宫,严加看管!”
“居心叵测的贼子,你必遭天谴。”“不得好死。”挣扎叫骂声中,太子宇文傲和呼延皇后被押了下去。
宇文宸手握重兵,一旦起了异心,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很快便肃清了朝中余孽,三皇子宇文雷、四皇子宇文祯尽数落网。
先皇驾崩一月,宇文宸便举行了登基大典,年号隆武。
新帝登基,照例要大赦天下。右丞相祁贺进谏:“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汴京地处北方,但四季分明,盛夏的夜,白日的奥热渐渐消退,丝丝的凉意沁人心脾。
二个近侍打着灯笼在前,隆武帝宇文宸坐在步辇上,径往冷宫而去,那里关押着前朝废后呼延氏。
“吱呀”一声,冷宫沉重的大门徐徐打开。
月色下,宇文宸高大的身形在门口地面上投射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正枯坐发呆的呼延皇后一抬眼,登时怒容满面,就想扑上来咬他一口。
“逆贼,你大逆不道,弑君弑父,谋朝篡位,我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宇文宸也不动怒,淡淡地道,“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难道你都忘了?”
“什么?“呼延皇后眼里掠过一丝惊恐,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龙仙儿是不是你害死的?”宇文宸逼近一步,语气森冷如冰。
龙仙儿就是瑞国的三公主,宇文宸的生母。当年她生产的时候,呼延皇后暗中派人给她下毒,对外宣称难产而死。
皇帝宇文龙博事后也知道了,虽然有些内疚,却没有深究,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小奴隶,不久便淡忘了。
呼延皇后强自镇定,将脸别过一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休要再装腔作势!”宇文宸厉声喝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最清楚,血债当血偿,今日朕就要用你这妖妇的人头来祭奠母亲的在天之灵!”
“呛”一声,长剑出鞘,烛火映照下,发出一道惨白刺目的光。
呼延皇后面如死灰,一步步往后退却,连连摇头:“不,不要杀我。”扭身就往宫门口跑。
宇文宸抢上,一挥手便削下了她的头颅。身体颓然扑倒,颈中鲜血狂喷,有几滴飞溅上宇文宸的脸,红白相映,妖艳诡异。
数日后,一杯鹤顶红结束了前太子宇文傲的性命。宇文宸追封生母龙仙儿为孝恭皇太后,葬入皇陵。
自此,天狼隆武朝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宇文宸头脑精明,却生性残暴,一方面选贤举能,治理国家;另一方面不择手段,排除异己。
三皇子宇文雷、四皇子宇文祯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却被关入暗室,缺吃少穿,倍受凌辱,生不如死。
宇文宸为防备他们与外界联系,将周围的树木尽数砍光,又将两间暗无天日的房门上锁并灌铅,食物只从一个小洞递入。
这二位皇子每日便在饥饿与惊恐中苟延残喘,度日如年。
而景昊与三位后妃的悲惨生活也拉开了序幕。
景昊整日沉着脸,皇后闻婵陪伴左右。昭仪墨子妍住在东厢房,贤妃墨筱柔住在西厢房。
沦为俘虏的滋味不好受,前途茫然,日日如坐针毡,忐忑难安。几个女人自顾不暇,哪里有闲情逸致再去争风吃醋?
因此怀玢别院的这段时日,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宇文宸料理了前太子余孽,立刻就将矛头指向了景昊。
“圣旨到,宣废帝景昊崇明殿觐见――”
三位后妃都赶来跪地听旨,唯有景昊昂然而立,不理不睬。
闻婵怕惹恼了传旨的内侍,硬拉景昊跪下。景昊此刻浑身酸软无力,哪里禁得住闻婵的拉扯,腿一软就跪倒了。
“你干什么拉我?男儿膝下有黄金,朕也是一国之君,哪有向他下跪的道理?”景昊怒气冲冲。
?公公两眼瞪得像铜铃,斥道:“你如今是我天狼的阶下囚,还摆什么臭架子?”
景昊大怒,破口骂道:“你这阉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公公勃然变色:“你当这里是你卫国皇宫么?敢在这里作威作福,活得不耐烦了吧?”
他身后几个膀阔腰圆的内侍跃跃欲试,似乎只要?公公一声令下,就要扑上来打人。
闻婵和子妍都不禁害怕,暗暗扯景昊的衣袖,示意他噤声。
柔突然起身陪笑道:“公公莫生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这位天生脾气大,以后会改的。”
?公公冷哼一声,瞪景昊一眼:“你最好识相点!跟咱家走吧。”
?公公说完这句话,倒也没再计较,转身出了门。
景昊猛然一步跨到筱柔面前,双目冒火,咬牙道:“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居然把朕看得连这个阉人也不如?”
柔镇定自若,冷冷地道:“想当年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终令世人刮目相看;勾践十年卧薪尝胆,遂成千秋霸业。现如今我们身陷囹圄,有何屈辱不能忍受?”
景昊本来暴跳如雷,一听这话,倏然愣住,半晌无语。
柔低低地道:“今后只怕比这样更难忍受的屈辱不知会有多少呢,走吧。”
景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长叹一声。
三位后妃于是陪同景昊跟着?公公一起去见那位天狼新帝宇文宸。
崇明殿是天狼皇帝接见外国使节的地方,此刻竟也来了许多朝廷重臣。
见景昊一行走进,这干人大都横眉立目,想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