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落并不觉得可笑,反而肃然起敬,快步走上前去,对着那黄袍僧人深施一礼道:“大师,冒昧了。”黄袍僧人回过头,双手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忘苦,不知施主有何见教?”莫落道:“见教不敢,只是有一些前程之事想请大师解惑。”
其时,忘苦也不过五十岁,还没有立下“铁狮和尚”的威名,但眼力和武学修为都已渐臻化境,看得出莫落双目炯炯,内功极其深厚,微笑道:“施主是武林中人吗,若是探问杀伐凶恶之事,还请免开尊口。”
莫落连忙道:“不不不,大师,我是想问……想问姻缘之事。”忘苦看了看莫落,颔首笑道:“原来如此,倒是老衲妄加揣测了,那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解惑的钱嘛,施主不介意的话,就请老衲喝一壶酒吧。”
莫落一怔,答应一声,便将忘苦请到了一处酒楼里,将手掌伸过去道:“请大师看相,可用生辰八字吗?”忘苦大笑道:“老衲不做这种故弄玄虚的事情,只是就事论事,因人而异,施主的姻缘究竟如何,不妨将故事讲来与老衲下酒。”
这话说得莫落信服,便将自己和纪梅从相识开始的这一番经历讲了一遍。忘苦听罢,不解道:“这老衲倒是糊涂了,施主和尊夫人可算是两情相悦,苦尽甘来,又有什么难解之事要问老衲呢?”
莫落面露难色,迟疑道:“其实,我……”他这一犹豫,忘苦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叹道:“原来如此,看来施主的姻缘是否圆满,不在尊夫人,全在施主你自己,是否心志坚定。”莫落连忙道:“当然坚定,我是一定要娶小梅的!”
“恕老衲直言,施主现在只是有情,并非信情,还算不上坚定。施主,您和尊夫人乃天作之合,若是妄自菲薄,只怕会是一段孽缘啊。”忘苦起身来,瞧见莫落手里的银镯,温然笑道:“施主若信佛法,老衲便来给这银镯开个光如何?”
莫落道:“那自然求之不得。”忘苦坐定,将银镯放在掌心,念念有词道:“梅花凌寒傲,风雪犹自开。唯盼香客在,馥郁不空然。”
忘苦念了几遍,便告辞离开了。莫落满腹疑惑,思索着忘苦的话,折返回砖窑去。
“站住,什么人!”一声呼和,莫落恍然惊觉,抬头一看,自己和小梅的小院中已经站满了人,那块“落梅居”的牌子也被摔在了地上。
莫落大惊:“小梅!”面前那人正要说话,呼的一声便中莫落当胸一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其他人见状想上来阻拦,却一个个都被莫落像捉鸡抓狗一般提溜住,看都不看地甩飞到屋顶上、柴堆里、篱笆外,呻吟声一片。
莫落砰地撞开门,顺手提起门后的双刀,四下打量,并无纪梅的身影,只有一个锦衣狐裘的老者坐在床头,神色甚是傲然。莫落拔刀上前,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老者站起身来,踱着步走到莫落面前,皱皱眉头道:“你就是梅儿说的那个落哥哥是吧。老朽名叫纪榭轩,梅儿是我的女儿,我已经把她接回家去了。”
莫落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呆住了。过了许久,才怔怔地恍惚过来,手里的刀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小梅,是……纪家的女儿?”他本来还想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可一眼看见缩在墙角的老贼毛,便什么都明白了。
纪榭轩哼了一声,冷冷道:“怎么,她没跟你说过吗?也难怪,我纪家是这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纪家的女儿被抢了婚,本就该自尽以保全贞烈名节。她虽然和一个男子同起同居,好歹没有说出自己的家世,还算有些廉耻之心。”
“你胡说!”莫落听得血脉贲张,一把揪住纪榭轩的衣领,“那是你的女儿啊,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我不管小梅是不是你的女儿,我们两个已经定好了婚约的,你快把她还给我!”
纪榭轩脸都快被憋红了,仍不屑道:“还给你?又不是我把梅儿抢走的,是她心甘情愿自己走的。赵二公子不嫌弃她,还愿意娶她作妾,那还跟着你做什么?虽说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既然能嫁金鸡,又何必去管那条丧家之犬呢。”
莫落身子晃了一晃,松开纪榭轩,跌倒在地:“这不可能,小梅不可能这样的……”
可是,看着周围光秃秃的墙壁,还有床上那被打翻扯烂的红烛红衣,莫落又茫然了。
纪榭轩一招手,一个仆从手里端着一个大箱子走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真金白银:“我女儿还算心善,给你留下了这些钱,够你花一辈子了。从今天起,你就离开这里,不许再踏入汴京城一步,这也是为了梅儿好。”
那仆从走上去,扬着下巴道:“哎,臭叫花子,给你钱还不快接着。嘿,你还不说话,哑巴了?”仆从趾高气扬,伸腿提了莫落几脚,把旁边的老贼毛差点吓死。
莫落抬起头,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腾地伸出手,“咔嚓”一声扭断了那仆从的脚踝。在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金银掉了一地。莫落转身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又翻身走了回来。纪榭轩蔑然道:“乞丐就是乞丐,到底还是要钱的啊。”
可是,莫落踩着那些银子,看都不看一眼,走到了纪榭轩面前。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慢慢地解开,露出那一对刚打好的银镯,取出一个道:“这个,还请纪员外交给小梅。”
纪榭轩看着这在他眼中有些粗糙的银镯,接了过来:“好,我会转交的。”
莫落勉强一欠身:“多谢了。”转身走出门外。还没有推开小院的篱笆,便听见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银镯落在了地上,却没有人去将它捡起来。这一次,莫落的脚步没有停下来,反而越走越急,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当天晚上,赵家的门口张灯结彩,又开始祝贺赵二公子新婚之喜。另有那多嘴多舌的妇人悄悄议论道:“你们听说没,这纪大小姐失踪的半年,都是和一个叫花子住一起的……”
洞房中,比半年前更胖了的赵二公子,笑着摘下堵在纪梅嘴里的布条:“梅姐姐,我终于娶你作媳妇了。你叫我一声好相公,我就把你身上的绳子也解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