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帘被掀开了,冷风灌了进来。两人连忙走到门口,正想拉上帘子,却见茫茫风雪中跪着一个身穿缟素孝服的女子,声音沙哑地说:“娘,我回来了。”
两人呆呆看着这个满脸憔悴的女子,难以置信道:“翎儿,你是翎儿吗?”
完颜翎点点头,眼前一阵眩晕,可兰连忙跑过去将她抱住,看着完颜翎深陷的眼窝,忍不住哽咽道:“好孩子啊,你,你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阿弥陀佛,施主可还记得贫尼吗?”云华扭头,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尼师,惊愕道:“了缘师太?”连忙下拜,了缘伸手将她拉住。云华激动道:“师太,这么多年不见,您身体还好吗?”了缘师太点点头:“还好,让你挂念了。”
可兰抹抹眼泪,抬头看见一个冰冷的石棺,缓缓地站起身来:“那……那是?”完颜翎咬着嘴唇道:“是四嫂。”可兰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完颜翎和云华扶着她慢慢走过去。雪顶、紫瞳还有那匹已经长大的小马,都垂着头站在原地。
可兰颤抖的手抚着石棺,喉咙里好像堵住了什么东西一样,趴在上面泣不成声。云华强韧悲恸,四下看看,转身问完颜翎道:“翎儿,断楼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完颜翎蜡黄的脸忽然变得苍白,云华心头一颤,抓住她的手:“断楼呢?他……他怎么的了?”完颜翎无力地摇摇头,却说不出话。云华喊道:“你说话呀,图鲁呢?他去哪了?我的儿子去哪了?”
“图鲁他,死了。”
风雪呼啸着,不知是卷走了脸上的泪水,还是泪水早已流干。
可兰站起身来,回头看着完颜翎:“翎儿,你……你说什么?”
云华胸中一阵冰凉,一阵沸热,踉跄着后退两步,忽然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京城中,沈王府,兀术脱下官服,站在院中发呆。一个仆从小心翼翼地走上来,问道:“礼物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您还要去大长公主那里吗?”
兀术点点头道:“当然,去备马吧,在门口等我。”仆从答应一声,连忙备马去了。
兀术强行打起精神,踱步走到门口,一抬头,却恍然看见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门口。他一愣神,脱口道:“翎儿?”脸上没有欢喜,却浮起一片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完颜翎强撑着身子,拉着马车走上前,无力道:“四哥,我把四嫂带回来了。”
看见那马车上的石棺,兀术如同五雷轰顶。
他性子朴实,可他并不傻。这一年多来,云华和可兰一直搪塞着,兀术早就感觉出了异样。可是他不敢问,一直这样自欺欺人地过着。可是,那个他一直深埋在心里、一直最不敢面对的那个念头,终于变成了现实。
“啪”的一声,兀术忽然狠狠地打了完颜翎一耳光。完颜翎不声不响地受了,喑哑道:“四哥,你打我吧。”
兀术的手高高举起,却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我不打你,我打图鲁!我把烟儿托付给他的,他怎么不守承诺,他怎么不守承诺!”
“图鲁他,也已经死了。”
兀术愣住了,可看着完颜翎死水般的眼神,刹那间万念俱灰。但见他双手发抖,脸上忽而雪白,忽而绯红。忽然,兀术一把推开完颜翎,抢过侍从手中的大斧,指着天嘶吼道:“老天,你为何对我这么不公!”忽然又一把丢开大斧,俯在凝烟的石棺上,放声大哭。
沈王府中的仆从有不少是和兀术出生入死的兄弟,和他一起不知打过多少恶战,就是在最险恶的时候,也从未见他这副模样。只听他越哭越响,悲切异常,可哭声中却带着一丝寒意和狂怒,人人都不敢上前劝阻,心中充满了畏惧。
完颜翎悄悄离开了,走到墙角边,见了缘师太正在等候,双膝下跪,长身叩首。了缘师太意外道:“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完颜翎道:“弟子愿意出家,请师太收我为徒。”
了缘师太一怔,叹了口气道:“何必呢?”完颜翎道:“只为再无牵挂。”
“那你现在,可还有什么牵挂吗?”
完颜翎沉默良久,轻轻地摇摇头。
了缘师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既然已无牵挂,又何必出家呢?”
第二天,风雪渐渐停了下来。云华从噩梦中惊醒,床边是了缘师太和可兰,还有兀术——他魁梧的身子缩在一起,似乎一夜之间消瘦了:“云姑姑,你醒了。”
云华撑起身子,看看四周:“翎儿呢?”可兰和兀术摇摇头:“我们也在找她。”
了缘师太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云华道:“完颜姑娘临走前,让贫尼把这个交给各位。”
云华用颤抖的手将信拆开,眼泪打湿了开头的两行字迹:“娘,儿媳一定亲自为图鲁报仇,不手刃真凶,绝不回来。”
信的后面,完颜翎将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完完整整地写了下来。兀术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出了鲜血:“挞懒,秦桧,柳沉沧,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一个将军匆匆地走了进来,是已经成了兀术手下的阿里:“沈王殿下,该上朝了。那挞懒已经在殿上开始数落您的不是了。”
复仇的火焰烧干了泪水:“上朝,当然要上朝,走!”兀术一挥手,大踏步冲出门外,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中……
四年后,金天眷三年,宋绍兴十年。一队押送俘虏的金兵正缓缓地行进着。为首的一名谋克甩着马鞭道:“这些老弱病残的俘虏,带回去有什么用?不如杀了算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