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人,鸦雀无声,静悄悄地看着这个女子,不是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便是怀疑自己眼睛瞎了。只见这女子轻轻转过头,看见柳沉沧,道:“哦,原来是你啊。”声音英朗干脆,全无矫揉造作,可是娇柔清脆,显然是女子之声。
站在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地问到前面:“这个英俊女子是谁?”“柳沉沧说她是冷画山?”“什么?冷画山……你没有听错吗?”“当然没有……没有吧?”便是站在最前面的人,回答也十分不确切。
方罗生脑子转得快,突然大笑道:“柳沉沧,你就算败了,要挽回自己的面子,也得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冷画山乃白凤庄庄主、白虎庄冷天成老庄主的独子,天下谁人不知?这位明明是一个美貌姑娘,怎么能说是冷画山呢?”
群豪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柳沉沧觉得输给一个女子太丢人,胡说八道呢!”“不过说起来,刚才那一手翙翙其羽,如果不是冷画山,会是谁呢?”“这……”
答者一时语塞,想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惊为天人的绝技。各派掌门更是连连摇头,便是方罗生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有年长的,不禁回忆起十六年前,唐刀大会上冷画山翩然出场的样子。其时冷画山年方弱冠,挥斥方遒,气震万千豪杰,虽容颜灵秀,气质清雅,温润如玉,虽然也带着两只白鹤,比眼前这两只幼小些,可明显是一个公子……
血海“噶呀”“噶呀”地叫着,声音沙哑如泣,令人毛骨悚然。那两只白鹤也不甘示弱,清鸣回应,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叶斡和吕心从高地跃至墙头,又跳到地上,站在柳沉沧身边道:“师父。”伸手想要掸去他身上白绫的碎片。柳沉沧招手制止,面色铁青,却嘴角冷笑:“冷画山,你不妨自己回答。究竟是柳沉沧胡说八道,还是这些蠢材眼拙?”
女子不答话,也不点头,目光缓缓移向别处,竟似全然没把他放在心上。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柳沉沧,想知道他被如此轻视,该当作何反应。见他只面有怒容,攥得咔咔直响,却并无动手的意思。
众人心头大震,重新细看眼前这个女子,只见她敛黛缱倦,说二十岁太轻,说四十岁又太老。说三十多岁吧,目中又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深邃,令人捉摸不透,不禁心想:“难道她真的是冷画山?”
完颜翎并不在人群的前面,毒质方解,还有些绵软无力,又挤不出去。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急得直跳脚。断楼成竹在胸,笑道:“想看吗?”完颜翎点点头,还未开口,便被断楼伸臂揽住腰肢,轻轻托起,放在了肩头上:“这样看得清楚些吧?”
完颜翎脸上一红。周围不少人侧目而视,让她既害羞又骄傲,抬眼望过去,果然见柳沉沧面前站了一个身材修长、银裳白衫的女子,不禁一愕道:“这不是,小师姑吗?”
断楼一听,温然轻笑。完颜翎奇道:“你笑什么?”纤罗、朱华和白露三女走过来,也是掩口轻笑,让完颜翎愈发摸不着头脑,气得拿扬起袍裙,遮住旁人看过来的视线,而后轻轻揪着断楼的耳朵,嗔道:“快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断楼笑道:“轻点轻点,嘛……也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方才事态瞬息万变,来不及多说。”转而对纤罗道:“刚才就想问,三位姐姐既然来了,想必是万事齐备了。”三女点头。断楼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翎儿,咱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完颜翎点头道:“好,你先把我放……”还没说完,断楼却一下子腾空跳起,双手抱紧完颜翎的双腿,笑道:“坐稳了!”随即高喝:“诸位,借过!”却完全不等旁人借过,而是踩着他们的肩膀连连前进,留下一串惊吓声、叫骂声,羡慕声。
赵钧羡下意识道:“楼兄,我……”纤罗上前,低声道:“少掌门,你大可放心,其实……”她俯在赵钧羡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赵钧羡一颤,问道:“是真的?”纤罗郑重地点点头。
女子循声回头,看见断楼托着完颜翎飞步而来,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断楼落在女子面前,将完颜翎放下,纳头便拜,朗声道:“弟子断楼,拜见师父!”女子伸手将他扶起,柔声道:“四年相思之苦,今日总算圆满了吧?”断楼道:“多谢师父。”
完颜翎傻眼了。她聪明伶俐,极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迷糊,可当下却真的越看越迷糊,呆呆道:“师父?不是……不是师姑吗?”女子回头,看着完颜翎,温和笑道:“怎么了翎儿姑娘,一年前你不是在我庄子上住过一段时间吗?现在就不认识了?”
完颜翎大震:“啊啊,你真的是……冷师父?我只是看着像,还以为你和……你和你是表兄妹,自然有几分相像。可你怎么……你到底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啊?”冷画山笑道:“哪有女儿不爱红颜?不过是情非得已罢了。”这样说,也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番师徒互答,惹得群豪耸然轰动。就算柳沉沧为了强行挽尊胡说八道,那断楼是冷画山不入门的徒弟,怎么能认错、乱认?事到如今,已经无须有任何怀疑了。但一想到大名鼎鼎的锦翎白凤、天下第一高手居然是个女子,心中竟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而这不舒服的人里,既有男子,也有女子,当真荒唐可笑。
众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向钱百虎。见众人疑惑,又看看冷画山,钱百虎长叹一声,徐徐道:“白虎庄起自儋州,一向重男轻女。师母难产去世后,师父他老人家不想另娶,便对外宣称生了一个男孩,名为冷画山。其实我等一开始也并不知道,直到……”
说到这里,便含含糊糊,不再说下去了。冷画山望过来,轻轻一点头道:“大师兄,你有白头发了。”钱百虎眼圈一红,不禁动容。后面跟着的白虎庄众人,也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少庄主。”冷画山一一答应,只是在瞟过路威和邱猛时,无意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各派掌门既惊诧,又欢喜,更加感激,一个个地走上来,同冷画山问候见礼。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方罗生,也比冷画山年长了近二十岁,可在她面前,却全都长身作揖,施的是后辈对前辈的全礼。冷画山坦然受了,只在忘空方丈、忘苦大师和了缘师太面前,才略略点头以示回应,众人也未觉有丝毫不妥。
柳沉沧被晾在了一边,他倒也不动怒,后背双手,神色怡然平静。若不是看到周围漫山遍野的血鹰帮众仍在,加之痛恨其所作所为,群豪倒真要佩服他的胆色了。
冷画山见过忘空方丈,略怀期待地向后看了一眼,却并无人再跟出来。忘空看穿她的心思,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首次光顾我少林寺,真是蓬荜生辉啊。”
冷画山嫣然笑道:“大师糊涂了,白凤庄与少林寺向来交好,我来的次数还少吗?”忘空道:“阿弥陀佛。冷画山曾来过,却不是施主来过。施主也曾来过,老衲却从未见过。”
冷画山一怔,郑重道:“大师,我确实曾多次偷偷入寺,搅扰了佛门清净,在这里给大师赔罪。”忘空摇摇头道:“我佛建立寺庙,乃为普度众生,岂能用一堵矮墙、一张供桌隔开红尘?那也太无悲悯之心了。”冷画山躬身道:“大师高见,小女谢过。”
三邪子听了,大声叫道:“哎呦,大家都听见了吧?堂堂锦翎白凤冷画山,不但女扮男装,还经常进这少林寺,和秃驴们厮混哩!”
此言一出,众人齐声怒斥,三邪子却大为得意。他一向嘴臭,逮住个机会便要说些粗言鄙语。至于一旦冷画山生气,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却是没有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