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楼沉吟半晌,叹道:“翎儿,上次带军出征,可以说是全四哥一个信义之名,去也就去了。可这次,四哥并没有想让我们南下的意思,出使之事也不是非我们不可,朝中自有能干得力的使臣,你又何必自己提出来?”
完颜翎道:“我问你,四哥为什么把密信交给咱们保管?他就是再不善收拾,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总不会丢吧?”断楼道:“那他为什么……”完颜翎拍了一下断楼的肩膀,嗔道:“笨图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次议和,不管皇上怎么说,我那侄子迪古乃能善罢甘休吗?他可巴不得打仗呢,指不定便会下什么绊子。再有,那秦桧手眼通天,若是让他知道了,岂不也是一件麻烦事?咱们啊,就是去保着这封信的。”
断楼沉吟不语。完颜翎柔声道:“图鲁,你是当真不想再涉足朝政了吗?”
断楼叹道:“这么多年,虽然多是漂泊江湖,可追本溯源,却都是由朝堂之事而起,我也当真是累了,不想再折腾了。临安是虎狼之穴,人心险恶更胜江湖百倍,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冒这个险呢?我……我不想让你再受伤,也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完颜翎默然,过了一会儿,轻轻念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春秋时屈原的《离骚》,还是小时候断楼教给她的。断楼听了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要我学大夫投江自尽吗?只可惜汨罗江太远,且投乌苏里江试试如何?”
完颜翎又羞又气,道:“切,你爱投哪投哪。便是被那江中的龙女绑走,我也不管!”断楼搂住完颜翎,嘻嘻笑道:“你舍得呢?”完颜翎恼道:“舍得!”还没说完,断楼便在她的颊上吻了一下,动情道:“你舍得我,我可舍不得你呢。”
完颜翎心中一动,脸上浮出一抹少女的羞红。她和断楼相识十七年,成婚也有五年,可这种甜蜜的呢喃,仍然时不时会让她心中荡漾。
过了一会儿,完颜翎转过身,但仍让断楼抱着,问道:“图鲁,你觉得咱们现在过得日子好吗?”断楼点点头,满足道:“再好不过了。”完颜翎道:“可是,在两国之间,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在受苦受难,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像我们一样呢?”
断楼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完颜翎轻轻从他怀中挣出,郑重道:“图鲁,我爱极了你,你也爱极了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你分开。可是,若你我成了彼此的束缚。使你不能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也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那咱们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断楼想不到完颜翎竟有这般想法,呆了半晌,心中暗道:“我空为七尺男儿,怎么在天下大事上,见识还远远不如翎儿。宋人中有个叫范仲淹的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现在黎民百姓苦难未解,我又怎可沉溺于儿女私情,忘了天下苍生的福祉?”
他想起幼年时母亲的教导,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是武林中最杰出的少年英侠,又是同时交好金宋两国朝中大员的将军,怎么能无所作为?
想到这里,断楼豪气顿生,慨然道:“翎儿你说得对,我们一起去!管他迪古乃还是秦桧,只要他们敢打歪主意,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我的袭明神掌和你的落青鞭法虽年余不用,可对付这些恶贼,却也未必不好使!”
完颜翎点点头,幸福地偎在断楼怀中,道:“这才是我的图鲁。”
两人回去之后,将此事同可兰说了。可兰心中虽是一万个舍不得、一万个担心,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去吧,娘也不能总拴着你们。但可一定要多加些小心,早点平安回来。”断楼跪拜道:“娘,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在过年前回来。以后什么都不干了,就在您身边陪着您。”可兰点点头,笑得皱纹都堆在了一起,断楼略感心酸。
几天之后,完颜亶下诏,派朝中大臣萧毅、邢具瞻为审议使,随魏良臣回南宋。魏良臣提出要带高宗生母韦太后一同回去,完颜亶不许,说议和之事未成,怎可现在就遣回?还是兀术从中调停,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韦太后亲笔书信一封,托使臣带给高宗。兀术拿到这封信,交给断楼,让他把自己的密信一同放进去。
不几日,使团启程,完颜亶率满朝文武亲自出城相送。断楼和完颜翎仍是以皇亲身份参与其中,以显重视,完颜亮也一同随行。
小孛迭被兀术放在马鞍前,好奇地东张西望。兀术和两人叮嘱几句,忽然眼眶红了,愧疚道:“翎儿,图鲁,你们……你们别怪四哥。”说着,爱抚着孛迭的脑袋,怅然若失道:“为了让星儿以后能太太平平地活着,我也只好如此了。”
断楼和完颜翎都觉得兀术这番突如其来的感慨有些奇怪,但见他说得动情,目光中竟有泪水盈盈,连忙道:“四哥言重了,不过临安走一趟,最多半年也就回来了。”兀术伸手抹抹眼睛,笑道:“也是,我也真是年纪大了。”
号炮声响起,使团即将出发。小孛迭乖巧道:“小姑姑,小姑父再见!”完颜翎也笑着挥挥手,认真道:“四哥,等妹妹这次回来,帮你给星儿找个后妈。”兀术目光忽地一闪,苦笑着摇摇头,面色黯淡,终究什么也没说。
使团出发,断楼回头,见城门口的幡旗渐渐隐没,笑道:“四哥自从知道自己当了爹之后,这性情还真是变了好多。说话也软了,做什么都先想着星儿。”不由得又想起了柴排福和高舞,叹道:“也不知道小王爷怎么样了,钟儿那孩子,我看着也着实惹人怜爱。”
完颜翎静静地听断楼说话,忽然小声道:“半年前咱们回军的时候,有一个农家老婆婆给了我一个药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