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尹笑仇倏然收掌,食指和中指并拢拈动,那水柱一凝,团成了一个水球,正是一招“投石问路”,向完颜亮激撞过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面前炸开一片巨大的水花,随后归于平静。完颜亮跌坐在地,两股战战,却见断楼双掌平推,挡在了自己面前。回头看时,那囚车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
尹笑仇略略一怔,轻笑道:“你来了,好,好。”断楼下拜道:“师父,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糊涂。这些士卒也不过是普通的百姓,有女真人,也有汉人。他们也不想打仗,只是为了生计来当兵,混口饭吃,攒点钱回去伺候爹娘。师父,您就放过他们吧。”
尹笑仇看着断楼,说道:“好啊,那我来和你斗一斗。”断楼愣道:“师父,你……”尹笑仇摆摆手,笑道:“五年前在嵩山,我和小舅子联手斗你,胜之不武。五年过去了,你想必又有进益,老牛也没闲着,看看咱爷俩谁更胜一筹,”说着,从背后解下来一个红色的包裹,在手里掂了掂道:“咱们就比这个,谁能把这包裹推过去,就算谁赢,好不好?”
断楼心中万般为难,他知道尹笑仇提的这个比法听起来简单,可却是容不得丝毫作假讨巧的内功比试。两人功力相差无几,到了后面必成胶着之势头,稍有闪失,便会经脉尽断,死于非命,便道:“不,弟子不能和师父动手。”
尹笑仇道:“那可由不得你了。”说着,目光一凛,将长袖飘动,左掌飞扬,又是一招“投石问路”,将那包裹向断楼投去。断楼无奈,只好斜斜还了一掌,将包裹送了回去。
尹笑仇感到断楼掌中力道绵软,似是华山派莲花飘雪掌中的功夫,知道他有意相让,轻笑道:“你若让着我,可是会死的。”说罢,忽然肩肘一翻一推,掌力化作数道乱流,不但那包裹,还裹挟起河面上数十块碎冰,如漫天花雨,向断楼扑去。
包裹未至,断楼已感觉一股烈风扑面,刮得脸颊生疼,知道尹笑仇用上了袭明神掌中的上乘内功,再不发力,只怕有性命之忧。当下凝神细看,气聚丹田,催动掌力,将包裹连同碎冰一起送了回去。这一掌仍然无声无息,却绵而不绝,已是道化无极功中的精妙奥义。尹笑仇自然感觉得出来,笑道:“这才对嘛。”换一招“枯木逢春”,化解了这一掌。
众金兵鸦雀无声,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两人相隔数丈,却你一掌来,我一掌去,手并不碰到那包裹,却来来往往,劲风呼啸。每每旁人都觉得:“这掌必定挡不住了。”可刚到另一人面前,气息立刻斗转,且劲力比方才更胜,如同潮汐一般,进退不止。
忽然,尹笑仇大喝一声道:“来了!”众人只听吱呀响动,两人中间的一条木筏立时被裹在了掌风中,平平飞起,向着断楼冲去。
完颜亮一直躲在断楼身后,见状吓得“啊”的一声。断楼则叫声:“好!”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掌腾出,一招“大实若虚”将掌力逆转,将木筏推了回去。
此时,断楼和尹笑仇内力交融,已经陷入了胶着之态。那木筏原本十分沉重,可却如同置身无量大海,任由断楼和尹笑仇的掌力摆布,在洪涛巨浪中涌动。尹笑仇回了几掌,只觉断楼掌力的便似潮水一般,一个浪头方过,第二个更高的浪头又扑了过来,心想:“这孩子的掌力一掌强似一掌,确是武学奇才!”不禁嘴角微扬,大感欣慰。
忽然,尹笑仇只觉面前一空,似乎力道在一瞬间消失了。他微微一怔,却看断楼双臂环抱,蓄势待发,暗惊道:“不好!”念头方转,断楼双掌忽开,立时一股源源不断的巨力奔涌而来。尹笑仇斜掌卸力,身子竟不自禁微微一晃。他内功虽强,可毕竟年事已高,气力已大不如少年之时。想到这里,心中登时一阵凄凉。
就这一分心,手中推掌的势头便慢了一瞬,只见那包裹如箭般冲来,后面冰船木筏、碎冰河水则如滔天巨浪般扑面而来。然而,嗤的一声轻响,那包裹在他掌心滑了一下,竟忽而慢了下来,那木筏也轰然掉落,在冰面上摔散开来。
原来断楼道化无极随心所欲,在最后时刻悄然收力。那包裹只是在尹笑仇胸前轻轻撞了一下,便掉在了脚边。尹笑仇脸色大变,呆了许久,轻轻叹口气道:“老夫输了。”
断楼见尹笑仇面如死灰,连忙道:“师父,弟子的武功根基是从青元庄来的,就算再怎么样,也是胜不过师父的。更何况,师父你是独臂,弟子胜之不武……”
尹笑仇听了,轻蔑一笑,不屑道:“楼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套假惺惺的话了?大丈夫光明磊落,你失了这一点,难怪翎儿要离开你。”
断楼脸上一红,问道:“师父,听说你见过翎儿了?”尹笑仇笑道:“若我还活着,便告诉你!”俯身捡起那包裹,轻轻一甩,丢给断楼道:“看看吧。”
断楼伸手接住,觉得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是什么零散的硬物。将包裹解开,竟哗啦啦掉出许多箭头来,在脚边铺满了一层,只剩一支银枪的枪头还留在手里。
兀术在旁边看到,微微变色,将身子转了过去。断楼脸色苍白,颤声道:“这……是我大哥的?”恍然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尹笑仇已经退到远处,对着自己点点头,缓缓道:“枪杆已经断了,这枪头该刺谁,便由你说了算。”
完颜亮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断楼能胜过尹笑仇,胆子大了些,笑道:“尹前辈,久仰久仰,刚才小子无知,冲撞了前辈。我大金皇帝一向求贤若渴,不如……”尹笑仇淡然打断他道:“行了,快点闭上你那张臭嘴吧。别说什么求贤若渴,你们皇帝老儿就是把他的龙椅搬来,给老牛做马桶,老牛也要嫌硌得慌。”
完颜亮被噎了一下,强忍怒气道:“常言说,识时务者,在乎俊杰。俗人囿于金宋胡汉之别也就罢了,可在下早就听说尹前辈深明大义,难道也如此狭隘吗?”
尹笑仇仰天大笑,说道:“尹老牛生在琉球,长在南宋,成家于大理,立业于北辽。上过金銮殿,做过江洋盗,纵横江湖六十余载,这朝堂沉浮、江山换姓早已看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更是狗屁,从不在乎这天下是姓赵还是姓完颜。但是,尹老牛既生为江湖人,也知道世上中唯有恩仇二字不能辜负。有仇不报,猪狗不如,有恩不报,天诛地灭。当年你大金铁骑攻入函谷关,是杨再兴将军奉岳元帅之命,亲率八百背嵬浴血奋战,才保住我青元庄上下老小。今日,岳元帅虽是奸臣所害,只是他一生与你大金为敌,我若再与尔等为伍,那便是辱没了岳元帅在天之灵,我尹老牛也就枉一世为人了!”
尹笑仇说这一番话时,声如洪钟,气干云霄,竟盖过了这滔滔黄河水。数万金军听了,尽皆胆寒。断楼心中五味杂陈,将银枪揣入怀中,向着尹笑仇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