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道:“四叔,你这么问可就不厚道了。是,小侄以前不太懂事,对小姑父多有得罪,可就凭白天他和那尹笑仇比划的那几下,你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啊。再说了,明明是你自己把他放了,现在怎么来找我要人了呢?”
兀术一怔,松开手道:“你什么意思?”完颜亮道:“四叔,你是为了去救他才失踪的。回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湿一点,可人却不见了。我要是跟皇上说,你是掉进了河里,被我们捡了回来,那也不没人信啊。只怕皇上一生气,治我个欺君之罪,可就不得了咯。”
兀术看着完颜亮得意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拳头攥了攥又松开,却不屑和他争辩,冷冷道:“那就有劳你,再多写一份奏折了。”
完颜亮笑道:“四叔不愧是丞相,就是通透。这样吧,咱俩毕竟是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呀,就写你是无意中让小姑父走失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皇上圣心独裁了。”兀术森然道:“你随意。”站起身来走到黄河边,看着上面的碎冰,心中怅然。
大军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调防,不能因为一个断楼停滞不前。于是休整之后,仍旧一路北归,并不耽搁进度。每到一处地方,完颜亮便象征性地发几张通缉令,随口吩咐当地的县令府台几句。倒是兀术,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见到断楼,一定要给他报信。
然而,兀术自己心里也清楚,就凭断楼的身手武功,就算举大金全国上下之力,也未必能找得到他。完颜亮则是满不在乎,他巴不得断楼不回来,自己便可趁机参兀术一本。如此各怀心思,一个多月后,大军来到大定府,进行整编调防。
完颜亮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意气风发。十年前,断楼就是在这里训练亲兵,造就了大金的一支精锐之师。完颜亮拍栏击节,叹道:“还真是物是人非啊。当年我曾请翎儿姑姑让小姑父教我武功,她不肯。结果怎样,我照样是混到了现在,比他们都要强。”
兀术并不理会完颜亮的嘲讽,黯然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让他们两个来了这大定府,把他们卷了进来。”完颜亮笑道:“四叔说卷进什么?江湖,还是朝政?得了吧,咱们生在帝王家,天生就是要你死我活的,不是吗?”
兀术看看完颜亮,默然无语。
整军结束后,两人便回到了上京。果不其然,完颜亮当天便参了断楼和兀术各一本,说断楼和完颜翎勾结江湖贼人,意图救出岳飞,募为私军,并破坏和议,伺机牟取渔翁之利。他费尽心思,死伤了手下许多弟兄,好不容易抓住了断楼,却让完颜翎跑了。而兀术竟然又放走了断楼,实在难以饶恕。
完颜亮能言善辩,在朝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奏折的最后,还加上了一句:“然臣以为,丞相此举当为无心。既使有心,也请皇上看在一番兄弟深情上,网开一面。”
完颜亶满面怒容,看看旁边的兀术,只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问道:“丞相,你有什么可辩解的吗?”兀术摇摇头,走上前道:“臣有罪,甘愿受罚。”
兀术的反应如此平静,倒让完颜亮有些意外,觉得自己费尽心机,他竟连辩解都不辩解一句,顿感索然无味。完颜亶喝道:“好,既然如此,那就……”
“砰”的一声,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响,好似樯倾楫摧、柱崩石裂。完颜亶下了一跳,缩在龙椅上道:“怎……怎么了?打雷了吗?”可外面晴空万里,连片云都没有。这时,一个持戟侍卫丢盔卸甲,跌跌撞撞地跑上来道:“不……不好了陛下,巴图鲁将军打进殿来了!”
“什么?”完颜亶面无人色,兀术和完颜亮也是大吃一惊。只听殿外嘭嘭之声乱响,呻吟惨叫之声不觉,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显然,数百禁军侍卫不是此人的对手,而能孤身一人闯进大殿的,除了断楼还能是谁?
完颜亶大叫道:“护驾,快护驾!”兀术等一干武将纷纷应和,站成一排挡在前面。上殿不能携带兵刃,大家便随手拿些东西:烛台、奏折、火炉、煤块,还有宫女的暖扇,有几个还脱了鞋子拿在手里。随行侍卫则站在前面,刀枪剑戟指着殿门。
“砰”的一声,大殿的门被撞开,一件什么东西飞了进来。众人大喝道:“杀了他!”立时那些斧钺、画戟、金瓜锤、烛台、火炉,哐啷啷呼啦啦全都扔了过去,只听一阵密密麻麻的铮响之声,众人都愣住了。原来撞进来的不是断楼,而是那放在殿前的大鼎。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大鼎缓缓抬起,露出一双腿脚来。兀术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只见那大鼎忽然飞跃而起,在空中转了个圈,稳稳落下,被一只手托住。
断楼一手托鼎,一手背后,面带微笑,站在原地。此时,所有人手里都空了。只有完颜亶手里还抱着玉玺,颤声道:“巴图鲁,你……你要弑君吗?”
断楼轻轻一笑,将那大鼎轻轻放下,说道:“皇上,你误会了。臣到这里,是来自首的。”说罢,双膝跪下,俯首道:“迪古乃将军方才所说,大体不差。但有一点不对,我是要破坏和议、伺机而动、牟取渔翁之利,但勾结的不是江湖贼人,而是西辽的契丹人。”
兀术叫道:“图鲁,你……”断楼不理他,继续道:“诸位大人只怕不知道吧,巴图鲁本姓萧,名叫萧断楼。我的父亲,便是曾经的大辽兵马大元帅,萧乘川!”
大殿上,鸦雀无声。诸位大臣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完颜亮则是脸色煞白,心道:“他怎么知道我奏章里写了什么?难道他……他竟……”想到这里,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敢轻举妄动。
完颜亶大怒道:“那……你怎么又回来了?”断楼道:“只因丞相大人在四处散发书信,说如果我不回来自首,便要将我可兰娘杀了。我没办法,只能回来了。”
兀术大愕,正要说话,完颜亶呼地拍案而起道:“好!左右,快把他给我拿下!”众侍卫一拥而上,铁枷锁链,把断楼捆了个结结实实。完颜亶走下台阶,来到兀术面前,笑道:“丞相大人,朕刚才误会你了。你忍辱负重,真是我大金的股肱之臣啊。”
兀术黯然,随口道:“多谢皇上。”却见断楼似乎正在看着自己,嘴角挂着微笑。完颜亮见自己的计划再次功亏一篑,咬牙盯着乐呵呵的完颜亶,心中暗骂道:“这个废物!”不禁攥紧了拳头,目露凶光。
几天后,完颜亶发出了告示:原大金第一勇士、国论忒母勃极烈唐括巴图鲁,原名萧断楼,乃契丹余孽之后。蒙先皇养育提拔,却狼子野心,不思报答圣恩,反怀谋反作乱之心,即日处斩,以儆效尤。
兀术看着放在案上的告示,沉默良久,对站在旁边的家将道:“我能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