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勖阳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在某些抗不过去的时刻,在罕见又势必会发生的意志溃败的瞬间,她是希望可以毫无顾虑地拨打某一个号码去求助的,也真实地期待过会有一个人可以穿过喧嚣,向她走来,只向她走来。
不是父母。在父母面前不能脆弱,不能哭。不是朋友,朋友也都和自己一样,各自分头运转着一个个独立宇宙。那么就只能是恋人吧,但好像也不是所有的恋人都有分担这些沉重的能力与觉知——这样表述或许也不够公平,应该说每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都是各负使命的。楚波是与她并肩战斗的战友,彼此护送到了事业上尚算理想的位置,他在战场上搀扶过她,扞卫过她,却还没来得及真实地落地到彼此的生活里就已走散。
或许有人天生勇猛强硬,从未需要他人的援助支持。但勖阳知道自己不是,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偶尔需要拥抱,这应当也不是丢人的事情。
前些天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勇敢不单是不害怕,是明知一件事情很难,自己可能做不到,但还是颤抖着手哆嗦着腿也选择去做。
勖阳知道自己可以。但坚强不是逞强,两个人一起,抗压性会更好。
但刚才看到柯一维在急诊室门口汹涌的人流中东张西望四处搜寻着走过来,走向她,勖阳的第一反应是想哭。
最近的情绪总是特别丰沛。有多容易笑,就有多容易哭。
或许因为迄今为止所有孤立无援又被迫坚强,撕心裂肺却要强装镇定的时刻,十有八九都是发生在医院的。医院也实在是让所有人不得不低头认输的地方,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我能眯一会儿吗?”她问他。
柯一维:“能啊。”
勖阳老实不客气地在他身上一倚。啊暖暖的大狗勾,感觉真好,真安心。
两人在地上相互依偎着活像一对儿等待搭车的公路情侣。
不过大概迷迷糊糊也是一种滤镜,柯一维这个人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也能保持干净整齐好看,这就非常让人羡慕嫉妒恨了。最多是眼睛下还有些发青,带点倦色起码能像个活人。
“你今天补觉补得怎么样?”勖阳闭起眼睛,“咱俩可真是难兄难弟。”
柯一维失笑,“这是什么说法?多年夫妻成兄弟?”
勖阳抡起一拳锤过去。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带来的运气,号走得忽然就顺畅了,勖阳还没来得及盹着,就轮到他们就诊了。
排队八小时,看病五分钟。大夫长啥样儿都没看清,就又被发配去抽血拍胸片,楼上楼下跑一通,再等着拿报告结果,最后挤进去看结果确诊,也已经是八点多快九点了。
只不过到底也没能逃过一劫,“肺炎啊,输液吧。”
勖阳一听就有点急:“必须输液吗?吃药不行吗?”
“炎症起来了,吃药见效慢,还是输液会更有效。”
“那就输液吧,”柯一维知道勖阳在踌躇什么,“身体是第一位的,别的不用想。”
这名正言顺算是勖阳人生第一次输液。抛却掉对身边人的歉意对工作的担心,怎么说,还有那么点诡异的小兴奋。
毕竟她也名正言顺是个双子座。
倒是柯一维脸色显然不太对,眼神始终紧张地关注着护士小姐姐手里的针头。
“疼吗?”他问勖阳。
“不疼,”勖阳逗他,“这一刻我就是紫薇。”
“什么?”
“……没事。”再一次体会到了年代感的暴击,她问自己为什么非得要自取其辱。
这个点儿的治疗室倒还算可以,起码不用等位置,家属也还能有个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