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许炎齐便毫不犹豫地翻身而跳,决绝如仙鹤冲天。
只是他的方向,却是大虞的尘土,仿佛这样,就像是回了家。
谈老头,或者说许炎齐,就那样毫不犹疑地跳了城楼,一身白衣终归也是染上了尘土。
血色从他身下蔓延开来,他头上的那根白玉簪,也因着他跳城楼而断成了几截。
而当许炎齐喊着那些话的时候,杨恪正从城楼打马而过,进城杀敌。
他听到许炎齐大喊的话,十分讶异,之后他一边杀着敌,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许炎齐这名字,虽然不知道是哪三个字,总觉得听起来好生耳熟。
可因着要往城中杀敌,杨恪也没有多想,只是叮嘱自己的副官派人将那个跳了城楼的人好好收殓,便又急吼吼地往云川县中去了。
这一场仗打得艰难,但大虞总归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将匈奴人赶到了云川县以北。
如今,只需要一路往平云关打,将匈奴人打出平云关外,他们就能将匈奴人彻底赶出大虞了。
大虞军队入驻云川县后,徐霁第一时间派人去救治那些抵住城门的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
牛大伤得轻,所以很快就被包扎好了。
于是徐霁便来看看他,并且询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抵在城门上。
牛大没见过徐霁这样的大官,他听周围的医官说什么世子世子的,连忙就要往下跪。
徐霁扶住他,叫他不必多礼,牛大这才安安心心坐下说话。
牛大说,他们本都是云州的普通铁匠,几年前有人说有大生意给他们做,他们没多想就跟人走了。
之后,他们就各自被关在院子里生产铁器。
因为本来有些大户人家就会做些武器留作自保,他们这些铁匠也就没有多想什么。
而且那些人给的食物也都很好,工钱也挺高,只是不能随意出门,他们一开始也很满意这样的待遇。
可是后来,他们看到神臂弩的图纸,又知道对方原来是匈奴人,便不想给对方做事儿了。
他们也一直后悔,之前帮着匈奴人做了些兵器,因为那些兵器到最后都会被用来伤害他们的大虞同胞。
前些日子,他们闹了绝食闹了罢工,可就连一个送饭的谈老头都知道,这样做毫无价值。
所以他们重新燃起斗志,在匈奴人的兵器上做手脚。
听到这里,徐霁点了点头,他的确能感受到,今日一部分匈奴人手中的兵器,不比从前锋利。
牛大继续说,他们藏了尖刀,就是为了在匈奴和大虞开战的时候,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是他们身为大虞子民应该做的事情,也是在弥补他们前些日子做的错事。
虽说他们并非故意为匈奴生产攻击大虞士兵的武器,但他们实际上已经伤害了大虞的将士。
所以他们早早就谋划好,到时一定要撑开云川县的城门,叫大虞将士能更容易夺回这云川县的土地。
徐霁听了,一阵沉默,而后便是向着牛大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
牛大吓了一跳,他本来就对着世子这样的贵人有些怵,结果人家还和他行了个这么大的礼。
牛大自觉承不起,连忙站起来避开。
而徐霁行了礼后,道:“这次若不是诸位义士打开城门,我们也无法如此轻松地攻克下云川县。
在下替大虞军中将士,向诸位致谢。”
牛大仍然是有些慌乱,除了“当不得”“当不得”之外,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那一群铁匠是用命撑开城门的。
他们做武器的手艺或许好,但在武艺上,他们实在是一窍不通,所以有不少铁匠都在这一场战争中丧了命,像牛大这样只是受了伤的,都算是万幸。
而许炎齐的尸身也被带回了云川县中。
牛大看到这尸首,忽然就愣住了。
虽说与谈老头相处并没有多久,但前几日还鲜活的一个人,如今却已失了生息,这叫牛大心里头怎么能不难受?
他如今晓得当初少的那一把尖刀去哪儿了。
那把尖刀,原是被谈老头带走,去砍军旗了。
徐霁也很是敬佩这砍了匈奴军旗的老人,便问已经落下泪来的牛大,认不认得这是谁。
牛大只晓得谈老头是仪云县人,家里头没有人了,每天给他们送送饭,别的,他也一无所知。
徐霁叹了口气,便叫人将这姓谈的老人家好生安葬了。
而那一头,杨恪终于想起来,许炎齐这名字到底哪里耳熟了。
许炎齐,泰康三年科举的探花郎,文懿皇后许氏族中幼弟。
当初的许炎齐,才华横溢,相貌俊俏,是真正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建康城中多少世家贵女都心仪于这俊俏的探花郎。
那个时候的许炎齐,在得了探花郎之后,官运极其亨通。
一来是因着他的确才华横溢,二来,他又是文懿皇后的族弟,先帝自然对他百般优待。
可后来泰康之乱爆发,他一个许家人,自然会受到牵连,别说是在建康城中做官了,就是连命都差点保不住。
泰康之乱最后以文懿皇后的自戕为结尾,许家人流离失所,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位曾经的探花郎,如今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杨恪又想到,那些铁匠似乎说这人姓谈,如果是“谈话”的“谈”,岂不就是“许”同“炎”的合体字?
如果这的的确确就是许炎齐,他的下落也算是有了个着落。
这位曾经的探花郎,即使遭逢巨变,依旧没有失了对大虞的忠心,十几年后,竟是用这样的法子,重现于世间。
只是,没人再能叹一句他当年的风采了,
而此刻的徐雯却没有因为攻克下云川县而松下一口气,也没有因为获得胜利而和将士们一起庆祝。
此刻的徐雯,与贺谙带了一队人马,跟着穆隆前往了葫芦谷。
徐雯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获得了胜利的喜悦,她脸上,全都是沉寂的神色。
跟着穆隆一路往葫芦谷去,越近,徐雯的脸色就越难看,隐隐有了些要哭的趋势。
贺谙骑着马跟着徐雯,也说不出什么话。
他知道徐雯现在心里的苦楚,他知道徐雯为着至交的死有多么伤怀,所以他只默默陪着她来,别的话并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