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葫芦谷,穆隆一路引着徐雯和贺谙等人往里头去。
当初,他躲在其他士兵的身下,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即使听到上头匈奴人撤兵的声音,他也不敢爬出来。
直到天色黯淡,再听不到一点其他声息之后,穆隆才敢从尸体下爬出来。
借着一点点的月光,穆隆看着一山谷的大虞士兵的尸体,终于哭出了声音。
他岁数小,虽然从前过的苦,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面对着一山谷的尸体,他心中有的不是害怕,而是悲伤,是愤怒。
这样的死法就是坑杀,他们做个圈套,一个又一个的大虞士兵都被引着往下跳,跳进了圈套后还被一箭一箭往下射,没有半分还手的力气。
可穆隆哭也没有哭很久,他知道,对于他自己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存体力。
而后,他用本该用来作战的刀挖了一个坑,将盛鹏与宋芃埋了进去。
他扯了其他将士的军袍,将盛鹏和宋芃包起来,以免他们在土里也不干净。
他固然也想将其他人也好好安葬,但他只有一个人,体力有限,所以他只能埋盛鹏和宋芃。
盛鹏和宋芃的手,始终是握在一起的,分都分不开。
穆隆想,或许他们果真是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的。
穆隆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宋芃的时候,他抢了她的东西,她后来却说叫他做个好人,要做一个让别人都不能忽视他的人。
穆隆至今都感谢她的这一番话,也始终记得这位明丽的夫人恣肆的模样。
可她如今却只能与她的夫君,在这阴冷的地下长眠了。
他将刀插在盛鹏夫妇埋葬之所,算是个碑,也是他埋葬的记号。
他如今不能将人带离这个葫芦谷,但他日后一定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带他的两个恩人回家。
也会带他战死的兄弟们一起回家。
而后,穆隆就从岩壁一点一点往上爬,想要逃出这葫芦谷。
入口已经被匈奴人堵死了,他想出去,从岩壁爬上去,是唯一的方法。
那岩壁陡峭,穆隆从上头摔下来过不止一次。
可他知道,他必须要尽快出去,要了解到神臂弩的情况,然后把这个情报传回军中。
也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穆隆一直往上攀,终于,他爬出了葫芦谷。
之后的事不必细说,再次回到这葫芦谷,穆隆仍旧感慨万千。
徐雯带来的人将那巨石合力移开,当初大虞众人被坑杀的葫芦谷,就这样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一行人越是往里走,越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
他们固然知道从前的那些士兵被在这个地方坑杀,可知道和真正见到,还是不一样的。
累累白骨,就这样铺陈在整个葫芦谷里。
因着这几个月的风吹日晒,他们原本的样貌,已经半分都看不出来了。
一行人越看,越是为当初战死的兄弟们痛心。
这些人当初都是精锐当中的精锐,是最骄傲的军人,可如今,他们死了之后,连一个可以安睡的坟墓都没有,谁是谁还要依靠身上携带的腰牌来辨认。
穆隆则带着徐雯等人去寻他当日插刀之处。
一开始贺谙打算用随身带的刀挖土,但徐雯阻止了他。
用刀挖,万一伤着芃芃,可就不好了。
徐雯慢慢蹲下来,开始用手挖土。
初春的土壤还带着些寒冬的凉意,有些坚硬,不是很好挖,但徐雯就是这样一捧一捧地,要将那些压在宋芃身上的土抹开。
贺谙站在一边,叹了口气,最终也蹲下来,与徐雯一道挖土。
他本是想叫徐雯站在一边看他挖,但他也晓得,以徐雯与宋芃的交情,徐雯是绝对做不到站在一边抄着手看的。
他知道徐雯的心,所以不会故意在她面前说,这些事情都让他来做。
郎君是该有担当,但也该分清楚什么时候该表现出他的担当,什么时候应该跟着女郎一道,不要多说话。
有些事情,你陪着她做,比自己一手包揽要好得多。
终于,徐雯碰到了那层军袍。
这个时候的徐雯,手已经很是红肿,有些要破了的迹象,可她仍然没有停下来。
最后,两具尸首就这样被挖了出来。
两具尸首的面容已经很是模糊了,可徐雯和贺谙却仍然能看得出来,那是盛鹏和宋芃。
贺谙很是心疼的握住了徐雯的手,但徐雯却对着两具尸首,终于落下泪来:“芃芃,四郎君,我来带你们回家了。”
一滴热泪就这样落在了那已经脏污的看不清颜色的军袍上,晕染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斑。
贺谙和徐雯就这样带着一众尸首,回到了云川县。
因着军中风俗,一般的士兵都要在战亡之地被埋葬,所以他们的尸首是不能回到建康城的。
于是,好长一段时间,大虞军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帮着这些将士们入土为安。
盛鹏和宋芃不同,他们是大家出身,所以自然是要安排人将两个人送回建康城的。
带回宋芃尸首已经是完成了徐雯心中的一件大事,如今徐雯心中只想着,如何能将宋家众人的尸身尽量找回来。
这一场胜利算是这些时日大虞军队赢得的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了,本来赵王等人认为应当乘胜追击,直接将匈奴人打出平云关外,但燕王却认为,如今追击未必能获得胜利。
须知“哀兵必胜”,若是真这样一路赶下去,匈奴人说不定就会与他们来个背水一战。
匈奴人悍勇,而且兀顿术这一支向来为人残暴,所以在战争当中使用的下作手段数不胜数,谁知道把他们逼急了会怎么样?
大虞这一次的胜利固然是因着徐霁将秃顿擒获,在阵前就有了优势。
可云川县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若是当时匈奴人关上了城门,若是当时匈奴军旗未倒,那么胜负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