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有谁能最了解那些看似卑微孱弱的民众的力量,除了父亲被推上断头台,自己,自己的兄弟,母亲与妹妹都被迫流亡在外的查理二世之外,大概就只有路易十四了,投石党运动的领袖虽然都是贵胄重臣,但事实上,他们驱动的力量还是来自于民众,民众的力量犹如倾泻的决堤之水,也如崩塌的山峦冰峰,不要说区区一个凡人,就连非凡之人也必然会感到畏惧,不然就不会有里世界的出现了。
作为投石党的骨干,拉罗什富科公爵当然也很清楚——对于国王的冷酷他不由得轻微的咂了咂舌头,这个微小的动作被阿蒙发现了,“怎么,我亲爱的公爵先生,您对国王的命令有什么疑问吗?”
拉罗什富科公爵连忙收敛起脸上的古怪表情,“我只是觉得,殿下,”他诚恳地说:“我一开始并不明白您为什么如此看重陛下,毕竟那个时候……”他耸了耸肩:“您知道的,那时候的陛下还未成年,人们都以为他只是一个蜷缩在主教长袍与王太后裙子里的小孩子……”而您却要将整个茨密希族交给他,作为一个对子嗣万般挑剔以至于还没有直系后代的亲王来说,实在是太令人迷惑了。尤其是直接面对阿蒙的拉罗什富科公爵,他曾经犯过一个很大的错误,也因此对吸血鬼这种存在了解得更深。
“我喜欢路易正是因为他永远不会被愚蠢的道德或是理念束缚。”阿蒙说,说完,他就在拉罗什富科公爵的注视下,变成了一群蝙蝠,从一直打开着的窗户里飞了出去。
阿蒙的行事从来就是这样放诞无忌,但这样的行为无疑会让一些人被惊吓,拉罗什富科公爵才走到窗边,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喊叫,而后是人们慌乱的驱赶与祈祷声。
“还真是说到魔鬼,魔鬼就到啊。”拉罗什富科公爵喃喃道。
也不怪他这么说,因为来人正是拉罗什富科公爵在阿姆斯特丹的朋友之一,身份最为显赫的范舒尔曼夫人,她不但年轻俏丽,而且在文学和艺术上都有出色的天赋与造诣,拉罗什富科公爵与她的关系正介于好友与爱人之间的暧昧阶段,也可以说是情感最为纯洁而又炙热的时候,一见到是她,公爵就立刻冲了出去,把她接到自己的宅邸里。
这位夫人离开马车的时候,正遇见一大群蝙蝠从公爵房间的窗户里飞出来,一边还发出喋喋的古怪笑声,实在是吓坏了她,公爵一边不断地抚摸她的脊背离开安抚她,一边解开她的披巾,好让她可以顺畅的呼吸,又让仆人拿酒酿樱桃的巧克力来。
巧克力也是一种新大陆的产物,西班牙人最早把它引入宫廷,但它是被当做一种药物,用以治疗抑郁和营养不良的,但自从特蕾莎王后来到了宫廷,这种药物就自然而然地蜕变成了美味的食物,当然,这还要归功于路易十四对甘蔗,甜菜的开发与推广,让法国的糖成为了一种出产稳定的产品,现在的人们都知道,没有糖的巧克力味道苦涩,但加了奶油和糖之后,它就变得格外诱人,拉罗什富科公爵在女士中这样受欢迎,他身边这些源源不断的甜蜜点心也有着很大的功劳。
酒酿樱桃浸透了白兰地,外面包裹着沙沙的糖壳,壳外是柔软的奶油巧克力,一连吃了几颗,无论是糖分,还是酒精,都起到了人们期望的效果,范舒尔曼夫人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了:“多么可怕啊,”她低声说道:“先生,简直就像是书本和画中的魔鬼,它们还在我的头顶发笑呢。”
“只是一群普通的蝙蝠罢了,”拉罗什富科公爵握着夫人冰凉的小手:“有些蝙蝠叫唤起来就像是在发笑。”
“蝙蝠原本就是魔鬼的仆人,”范舒尔曼夫人略带责备地说,“您应该知道我看着它们从您的房间里飞出来,有多么地害怕——我怕它们咬了您或是将瘟疫传播到您身上。”于是公爵只能吻了吻她的手,作为道歉。“是我想错了,”公爵说:“但我只是不想让您为我担心罢了。”
“您的房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蝙蝠?”夫人问道。
“那要怪我的仆人,”公爵说:“他忘了关窗。或许是因为房间里燃烧着壁炉,所以比较缓和……它们就进来了,而我发现后,就挥动手杖,把它们赶出去了。”
“那真是个不称职的仆人,”夫人蹙眉,而后说道:“但您最好暂时不要辞退他,”公爵露出了询问的眼神:“他是个阿姆斯特丹人,”夫人说:“我不知道您若是辞退了他,他会在外面胡说八道些什么,要知道,”她反握住公爵的手:“现在的气氛,对您这样的外国人很不友好。”
她的视线在壁炉的火光中与公爵的相触,公爵是有些感动的,因为他知道这位夫人突然在深夜中不顾名誉地来访,是真的在担心他的安危:“我也感觉到了。”他轻声说:“多么可悲啊,夫人,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们是朋友。”夫人说:“但您还是尽快离开吧,不然我也不知道您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们会杀死我,还是囚禁我?”公爵离开椅子,屈下左边的膝盖,跪在夫人面前:“若只是囚禁,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已经是您的囚徒了,但他们想要杀死我的话,那么我只求您来做那个刽子手。”夫人听了,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将头转到一边去。
“而且,”公爵又突然乐观地说:“也许事情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呢,夫人,如果荷兰与法国之间的关系能够缓和,这件事情能够和平地解决……”
这句话让夫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宽慰的笑,而是无奈的笑,此时的女性若说身份崇高,要么来自于她的父亲,要么来自于她的丈夫,毕竟圣女贞德也只有那么一个,而范舒尔曼夫人正是因为有着一个身为议员的父亲,还有着一个身为议员的丈夫,她对荷兰现在的情况很了解,它如今就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桶——甚至可以这么说,事情已经不单是法国与荷兰的战争,而是几个国家的联盟相互争斗欧罗巴霸权的血腥战场。
正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才会匆匆赶来,请求这位好先生立即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