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路易十四所预料的,他距离罗马还有七天路程的时候,克雷芒十世就传出了病重濒死的消息;第五天的时候,这位可敬的老人就去见了上帝;第三天的时候,西斯廷教堂的大门封闭了(教皇选举开始);最后一天的时候,路易十四才进罗马,就听到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大哭大笑,他们还传送着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的名字是贝内代托·奥特斯卡尔奇。
路易十四见了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枢机主教首领终于成功地将宗座的冠冕收入囊中了,他没有迫不及待去恭贺与谄媚新教皇的意思,反而立即驻扎在了科隆纳家族的领地上——科隆纳家族曾经是十二世纪到十五世纪之间在罗马威风赫赫的大家族,曾经有过一位教皇与许多位枢机主教,不过这样的权势也已经随着教会的衰落而无影无踪了,他们现在只能保证祖地,也就是科隆纳镇的安宁与富足。
也就是这座城镇能够承担得起路易十四,王太子小路易,以及随行的五千名精兵悍将的进驻了,近卫军、火枪手与龙骑兵,因为才从与奥斯曼人的战场上下来——虽然这场人人以为会又艰难又漫长的战阵结束的有点虎头蛇尾,却一点也不妨碍人们对他们的尊敬与畏惧。
科隆纳家族尽可能地提供了所有,美食、酒甚至还有游女,不过后两者都被拒绝了。
不过另外一份礼物就真让路易十四喜出望外了,因为来人正是他最心爱的长子小卢西安诺,科隆纳公爵。与公爵随行的是他的小未婚妻安娜.美第奇,还有未婚妻的叔叔佛朗切斯科,与将来的托斯卡纳大公,科西莫三世的长子费迪南,他也是安娜的哥哥。科西莫三世让还未成年的费迪南来罗马,一方面是为了寻求教皇的赐福,一方面就是为了觐见太阳王路易十四,将来美第奇家族是否得以保全,还是更进一步,就要看法兰西是否愿意伸出援手了。
科隆纳家族的家长方才从路易的房间里告辞,他们之间的联系还是已经去世的马扎然主教拉起来的,现在人去事非,路易十四也将对马扎然主教的一部分感情投注到了对方身上,何况他的长子还占用着对方家族子弟的一个爵位,科隆纳的家长当然可以感觉到路易十四的和善,在获得了一个口头允诺的公爵爵位后,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别意外,法兰西的一个公爵爵位与一个来自于意大利战争时期的公爵爵位相比,谁都知道哪个更重。
科隆纳公爵之所以这样受人尊敬,是因为谁都知道他的父亲是路易十四,而不是因为科隆纳家族。
科隆纳家族的家长告辞离开后,邦唐收起茶杯,路易看了看窗外:“小卢西什么时候能到?”
“科隆纳公爵大概要在午后抵达了,”邦唐说:“他之前正在那不勒斯。”收拢那里的里世界力量:“我准备了很多奶油卷,炸土豆条和樱桃果酱蛋糕。”这些都是科隆纳公爵喜欢的:“当然,我也会提醒他刷牙。”
路易现在的笑容要真实多了,科隆纳公爵也有一段时间是被邦唐照看的,路易十四是国王,不可能随时随地地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那么你觉得科隆纳先生的提议怎么样?”
“有利有弊吧。”邦唐托着盘子走到门外,把它们交给门外的侍从,又走了回来:“这要看您预备怎么做。”
路易沉吟了一会,科隆纳家族的家长提议的是,让教皇来主持科隆纳公爵与科西莫三世之女的婚礼,这样做的好处在于,由教皇给予赐福的婚礼,没人能够质疑科隆纳公爵身份的合法性,也能让他在那不勒斯王位争夺战中取得在正统性方面的优势;坏处就是……当初路易向科隆纳公爵承诺的,可不是一个那不勒斯,而是一整个意大利啊。
是的,路易从来没有想过止步于那不勒斯,统一或是分裂,从来就只有两选一,而分裂是永无止境的,几百年后依然会有一个横越欧洲与亚洲的庞大国家因为分裂而彻底毁灭,更别说是早就习惯了纷争与割据的意大利。路易十四为了一个统一的法兰西尽心竭力,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后代被拖入一片肮脏混乱的泥沼。
但科西莫三世不但有一个女儿,也有两个儿子,长子就是费迪南,幺子吉安,无论按照那种继承法,他们的继承权都在安娜郡主之前……
不过且将这些抛在身后吧,科隆纳公爵和他的妻子还未成婚,他们还没有继承人呢,路易放下了那些属于国王与统治者的残酷念头——这是夏日的末尾,艳丽的赤阳也已经不再那么炙热,黄昏时分的碧荫下一样会令人感觉舒适怡然,古罗马人建造的庭院里流淌着人工的溪流,喷泉从女神的水瓶或是从花枝里跃出,在最后的余光下折射出如同钻石一般的光芒。
安娜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以护送自己的母亲返回故国为由在巴黎与凡尔赛停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巴黎的学习,还有与科隆纳公爵的亲密相处,让她对将来的婚姻不但不感到紧张和恐惧,反而十分期待——要说罗马也曾经繁荣过,佛罗伦萨也是文艺复兴的中心,但自从回到了佛罗伦萨,安娜就感觉到了这里固然还保留着一些过去的色彩,但已经暗淡陈旧,只值得缅怀,而不值得去享有与追求了。
这座行宫已经完全按照法兰西国王的偏好布置过了,没有太多的颜色,没有过分的装饰,没有累赘的帷幔,所有的一切又典雅又舒适,无以计数的花枝从水瓶,屋角的抽屉与扶手的末端垂挂下来,为这里的空气带来清甜的氛围。
比她更急切的是科隆纳公爵,自从离开了凡尔赛,他有三四年没能看见自己的父亲了,他在之前的战役是否受了伤,又或是感到疲倦?性情是否有所改变?对他来到意大利之后所做的一切是否感到满意?他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路易甚至没有在房间里等待自己的儿子。在科隆纳家族的家长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眺望着窗外的庭院,这座宅邸原本属于一个显赫的罗马将军,这座客厅也是原先的餐厅,撤掉了古罗马人的坐塌后,这里的主人依然保留了面对庭院的这一部分——这一部分只有廊柱,没有墙壁,只是将垂挂的帷幔换成了百叶木门。
路易就从这些木门里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几株很大的月桂树下,古罗马人用月桂枝叶编织成桂冠戴在凯旋的将军头上,现在已经过了月桂花期,但月桂叶子的清新气味也足以令人心旷神怡——路易一开始只是躺在树下小憩,一听到科隆纳公爵来了,他就立即从树下一跃而起,迎向自己的儿子。
第一眼的时候,无论是路易十四还是科隆纳公爵都微微一怔,虽然原因截然不同,路易是因为科隆纳公爵居然又在这短短几年里长高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不勒斯的事情,他更加瘦削和苍白,他曾经与他的父亲很像,现在却又不那么像了——他现在更像是他的母亲,玛利.曼奇尼,尤其是他的浅色头发在长大后逐渐变深,比路易的金褐色还要深,几乎都可以说是黑褐色了。
至于路易呢,巴黎和凡尔赛的人们认为路易十四并非常人,他的敌人更是捏造(也并不完全是捏造)他可能是个巫师的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主要是相比起王后特蕾莎,路易的容貌在近十年里似乎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他的身体没有变的臃肿,他的面孔没有皱纹,他的头发依然有光泽并且浓密。有那么一瞬间,科隆纳公爵就觉得几年的时光仿佛根本不存在,他还在凡尔赛宫,和自己的父亲与国王在一起。
不过在科隆纳公爵还在怔愣的时候,路易已经遵循自己的本能,一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科隆纳公爵,现在的科隆纳公爵只比路易略低一点,但路易还是毫不费力地将他举了起来,科隆纳公爵顿时红了脸,喊叫了起来,他身后的安娜则完全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