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多姆公爵称他为奸细。
他抬起头:“如果是个儿子,就叫做威廉,这是我和我父亲的名字,如果是个女儿,就叫做阿米莉亚,这是我母亲的名字。”
伊娃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我想我没听错,”她慢慢地说:“你是在给这个孩子取名字?”
“法国人已经决定要处死我了,”小威廉理所当然地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允许我见你第二面,我当然要先给我的孩子取名。”
伊娃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但你应该还记得,那晚你毫不犹豫地想要砍断我的脖子吧。”
“我只能说我很遗憾,”小威廉平静地说:“我不能让我们的计划出现一点差错。”
伊娃嗤笑了一声:“计划?你是在说你那些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的秘密吗?”她满意地看到小威廉的眼中射出了刀剑般的锐利光芒:“你是不是还暗中嘲笑过我们的国王陛下,以为他会将一群不安分的畜生放在心腹之地?!”
“我不准你这么说!”虽然很想继续听下去——小威廉并不觉得自己的谋划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是敌人!我们怎么对待你们都可以,那不是我的国王!”
“多么真实的话语啊,”伊娃喃喃道:“又是多么卑鄙,杰克,不,威廉,即便是盗贼,他们偷窃的也只是人们的钱财,而不是爱情与希望,我之前曾经思考过你为什么能够对我这样残酷,现在我明白了,你轻视我,或者说,你轻视所有的法国人,你觉得我们应该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你错了,”她接着说道:“我之所以愚蠢,是因为我爱你,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事实上我在走进来之前就应该放弃幻想,你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真实的名字,在我向上帝祈祷,请求天使与圣人保护我的丈夫杰克的时候,威廉一定正在暗中放声大笑。”
“……我会给你补偿……”小威廉说。
“听我说完吧,”伊娃说:“我们的国王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英国人不会轻易地舍弃敦刻尔克,哪怕查理二世因为个人的私利做出了出卖它与你们的决定(小威廉听到这里的时候握起了拳头),但敦刻尔克,还有距离它不过六法里的加来,是你们梦寐以求的立足点,有了这两座城市,你们才能向法兰西发起进攻——你们国王迄今为止依然宣称他同时也是法兰西的国王——既然如此,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们的国王陛下会对此毫无防备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威廉说:“我们确实毁掉了道路和军备仓库。”
“军备仓库与道路都是可以重新修缮和填充的,至于你以为的,断绝了敦刻尔克与外界的通道,就能让这座孤城落入你们的囊中,很可惜,你的父亲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国王陛下之所以这样纵容你们,是因为他不想做第一个破坏盟约的人。”伊娃说:“虽然自公元年起,破坏盟约的君主就数不胜数,但在英法之间,在……”她笑了笑:“在这个时刻,陛下并不愿意做那个承担罪名的人。”她轻声咳嗽了几声:“他留着你们,一来是因为敦刻尔克地区确实需要人手,二来,有了你们,陛下的密探知道盯住你们,就知道英国人什么时候想要动手了。”
“明白了吗?”她补充道:“你们就是一支挂在屋顶上的风信鸡。”
小威廉几乎不敢相信,他,敦刻尔克被卖给法国人也有十几年了,也就是说,在查理二世才回到伦敦,年轻的路易十四就已经开始设置针对他们的圈套了吗?
还有一点就是,伊娃是什么人?他发觉不但他的妻子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的妻子,他只知道她是个胡格诺派教徒,有个叔叔是教士,还有一个关系不太亲近的舅舅在军队里,父亲是个富有的海商,但除了这些……他一向认为他的妻子浅薄无知,丝毫没有探究她的兴趣,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她是国王的密探吗?
“我不是国王的密探,”伊娃说:“你也不是,所以你对这里的了解也只在纸面上,你知道我是胡格诺派教徒,也就是新教教徒,所以你觉得,和我结婚总比和一个天主教徒结婚好,你也见过了我的父母,我的叔叔,你知道我的舅舅在军队里——那么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的名字是亚伯拉罕.迪凯纳。”伊娃说。
小威廉茫然地抬起头。
“你也许不知道,他今天就在那支舰队里,他是太阳王号的舰长,”伊娃痛快地说道:“你应该看到了,太阳王号直接撞穿了你们的海上君王号,”她怀着复仇的快意,飞快说道:“也就是你的父亲,老威廉.佩恩的旗舰……”
小威廉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他向伊娃扑过来,却被身边的士兵一把按住了。
“我也许应该说节哀,但威廉先生,正如你所说,我们是敌人,我不会怜悯和同情一个敌人。”伊娃从椅子上略微欠了欠身,仿佛要更清楚地看清小威廉的脸,记住他痛苦欲绝的神情:“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她说:“我向女巫拿了药,”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把这个孩子堕下来!”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小威廉清醒了过来。
“你不能!”
“我能!”伊娃轻蔑地说:“什么威廉,什么阿米莉亚,都见鬼去吧,我绝对不会让它出生!”
“你会下地狱的!”
“就让我下地狱吧!”伊娃朝他的脸上唾了一口:“我为什么要养一个骗子和敌人的孩子!”
“留下它!”小威廉急切地喊道:“他是威廉爵士的后代,他的祖父是海军上将!他在英吉利有领地与庄园可以继承!留下它!你难道不想要成为一个贵夫人吗?!这样的身份可以让你出现在查理二世的宫廷里!”
伊娃几乎笑出声来:“我答应求婚的时候,你一定在心里说,我是个头脑简单,眼光短浅的女人吧,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的生命中似乎只有爱情,是的,威廉,只有爱情,我想要的就只有这个,当它消失了,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干扰我的决定——哪怕是上帝或是地狱。”
她看着他,露出少女一般的笑容,也是这个笑容让小威廉彻底地绝望了:“我要去巴黎,去凡尔赛,国王听说了我的事情,要给我赏赐,我想我会很快忘记你,我会有崭新的新生活。”
“伊娃……”
“我感觉好多了,”伊娃说:“看到你这样痛苦。”
说完,她示意了一下,就有仆人把她抬走,她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如她所说,将一切抛在身后。
次日,看守小威廉的人发现,小威廉.佩恩已经服用了大量的海芋花,用它毒死了自己。
“这个人疯了。”看守说,用海芋花毒死自己可是要受好一番罪的,而且自杀的人总要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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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在凡尔赛接到了旺多姆公爵的信件,说起来也只是一桩巧事,小威廉.佩恩终究不是一个经过训练和考验的密探,他轻视伊娃,就没有过多地探究她的身份,她的身份给了他便利,也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迪凯纳的父亲就是一个海军军官,众所周知,当时的海军军官就是另一种身份的海盗,他的家族从南特迁移到敦刻尔克——那时候敦克尔克还属于英国人,这种做法和胡格诺派教徒迁徙到荷兰或是英国这样的新教国家没什么两样。
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离开法国,在亚伯拉罕.迪凯纳被路易十四重新启用后,他在地中海一带清缴海盗,几年没有回家,也让小威廉误以为这个舅舅不但不得重用,与伊娃的关系也不够亲密——如果小威廉能够更在意伊娃一点,他会发觉伊娃的父亲,兄长与叔叔都有着一个惊人的好身手,这样,他也不会以为伊娃只是一个软弱的普通女人,让伊娃找到了逃走的机会。
不过对伊娃来说,小威廉.佩恩也只是一个过去式了,对路易十四,小威廉就更无足轻重了,让他高兴的是,在这场战役中,老威廉.佩恩的死亡让查理二世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和一个富有经验的海军将领——后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还有被俘虏的一干人等——也许查理二世也打着让新人累积经验的想法,在里面居然有不少出身海军世家的年轻子弟。
现在头痛的就是查理二世了,他要么承认英国人首先背信弃义了,然后从路易十四这里赎走俘虏;要么坚决不承认——现在依然有雇佣兵的存在,一个国家将舰船与士兵租借给别的国家,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样路易可不会将这些人还给查理二世,他的巴士底狱里还有不少空房间呢。
不过,无论查理二世要做出什么决定,大概率地都与他打着的名头无关了,路易已经决定,他要处理掉“鱼饵”——也就是荷兰的流亡政府了,看来他们和当初的查理二世那样,跑到什么地方都不受欢迎,就连查理二世也只用了用奥兰治的旗帜,并没有人和他们接触,既然如此,在法兰西将要平静度过的几年里,还是让他们彻底地沉默下来吧。
想到这里,路易就准备给新法兰西总督写信,那些荷兰人一定不知道,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藏身地,早就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了——冬天即将到来,狩猎的季节即将结束,还是收起罗网吧,至少那些荷兰人不用被冻死,只要舒舒服服地被绞死或是被砍头,还是挺幸福的。
随着新法兰西总督的回信一起到来是一群阿美利加的土着,也就是一群印第安人,那片冻土的原主人。
他们是来种植牛痘疫苗的。
阿美利加有野牛,但没有养殖牛群,野牛身上也没有发现牛痘,所以在斟酌了一番后,帕吕奥伯爵就将这群印第安人送到了巴黎,但让蒙庞西埃女公爵说,他更像是送来了一群动物或是小丑,尤其是这群印第安人没有换上法兰西的衣服,继续穿着牛皮衣服,带着羽毛头冠和骨头项链的做法,让他们看起来极具观赏性。
第一次来到凡尔赛的印第安人也察觉到了情况的异样,他们站在广场上,人群之中,先前的新奇与喜悦已经一扫而空,只留下了不安与隐约的气恼。也有人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被阻止了。
“国王陛下还没到呢。”劝阻他的人说。
于是他和另外一些轻佻的家伙都安分了下来,既然这些印第安人已经被允许觐见国王,就和任何一个外省人那样,在国王给出他的态度之前,无人可以随意地轻慢他们,没看国王的礼仪官也是客客气气,按部就班,没有露出一丝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