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两侧过,白云悠悠后退,二娘仰躺了好大一会儿才坐了起来,背着这些东西太沉了。要不是她水性好,根本游不了这么长时间。
转眼她就摘下了一个背心式护甲,两个护心镜,一件金丝软甲,此外胳膊上还绑有两片护甲,大腿、小腿,四片。
看得庄熊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他会用弓箭对付你?”
“你傻啊,像我这样的高手他除了用箭还能用什么?”二娘摸了一下背心上的半截箭,这可不是褚渊的人射上的,这个呢,叫做“假装中箭”,本来就是装在背心上的,受到震动一下就弹出去了,从衣服里穿出去就跟被射穿了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这两个人要对付你?”师姐的脑子一向奇特,但次次准的可怕。
“唉,褚渊那个人心胸狭窄,他根本不想跟褚直和解,又怎么会容忍褚直跟他共事一主?文王是个阴险贪婪自私之徒,一切以利益为先,他知道无法两全的时候,就只会选择利益最大的一方,那自然是要你师姐我的命了。”
她原本对褚渊无感,想褚直跟罗氏的恩怨里,毕竟更多的是上辈人的恩怨,直接对褚直动手的也是罗氏,褚渊也一直没有出面做什么。
但仔细一想,却并非如此。褚直被赶出国公府,从头到尾,褚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罗氏谋害过褚直生母的罪证那么明显,褚渊也从未表示过歉意;后来褚寒来石桥坊看过褚直,褚渊也不曾来过。
当初褚渊也是口口声声的叫着“三哥”“三嫂”的啊!
还有前日的比试,那熊掌中的手脚必然跟褚渊脱不了关系。
他既这样对待她家的波斯猫就不要怪她利用他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还存了那样的心思,真是……一言难尽呵呵呵啊!
“那师姐你为什么诈死?”
“因为只有我死了,才有机会令那背后之人疏于防范,查到真相。”褚诚既“死”,说明六姨娘和迎允已经怀疑他们的秘密被泄露了出去,那一日她跟老太君去祭奠褚诚,六姨娘无刻不在观察她,对方必定对她起了疑心,或者随时都在等待机会对她和褚直下手,她必须在对方出手之前先把对方给解决了,今日这个局,就是借褚渊和程瑾之手给那两个人布的。
“那石桥坊那位小美人怎么办?”庄熊头上挨了一栗子,二娘站立船头,经风吹了许久,那袍摆已经半干,被风吹的呼呼作响:“那就只有先委屈他几天了。”
此时,石桥坊的小美人对即将传来的噩耗一无所知。
天色渐晚,褚直听着冯翁的训话,心里想的却是昨天晚上那揽的他腰快断了的手,那跟他脚丫子抵在一块的脚丫子,那……
“凤尾、凤尾,你雕的是什么?”
冯翁一筷子敲在褚直手上,把他的魂给敲回来了。
冯翁快气死了,再过一天就是下一场比试了,褚直竟然还在神游太虚!游就游吧,还往下滴哈喇子,难道是觉得自己雕的太好了?
冯翁用筷子拨了一下褚直雕的东西,完全看不出那是什么玩意!
褚直不用声色地把口水咽了下去,顺手把自己雕出来的“笨鸡爪”装到盘子里。
“老师,天色已晚,不如今日就先到这里,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练习。”他雕不好不打紧,二娘雕得好,他还是早些回去陪二娘为好。
褚德在一旁看着褚直的手都被敲红了还神情愉悦地跟冯翁讨价还价,三哥的涵养和胆儿都没得说的。
“走走走,输了老头子我正好回熊耳山。”冯翁不耐道,早就看出这小子是在惦记那个一整天都没出现的野蛮媳妇儿了,冯翁无奈地对着天空捋了捋胡子。
“谢谢老师。”
“三爷,不好了!少奶奶的马回来了,人没回来!”
褚直还没拜完,敛秋一阵风似的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
那个时候褚直还以为二娘是有什么事儿给耽误了,等所有出去找二娘的人都回来对着他摇头的时候,褚直才猛然升起一丝不妙。
顾二娘一夜未归。
等到天亮,褚直带着一下巴胡子茬跟着自己跑回来的那匹马找到了老鹰山。
李桂在树枝上发现了一片碎布,拿过来一看,褚直认得正和二娘走的时候穿的衣裳料子一样。
梅山在老鹰山下面河潭上找到了一只布鞋。
敛秋看见这鞋就哭了,这正是她亲手给二娘纳的鞋。
褚直只是不信。
李桂和梅山寻到附近的农家,几经打探终于打听出昨日有人目睹一人从老鹰山的悬崖上坠下来,就掉在下头的河里了。那身量、衣着都跟二娘对得上。
大家伙儿下到悬崖下面,又发现了二娘的另外一只鞋,还有挂在树枝上的她的长鞭。
兵器都丢了……看见那鞭子,春燕和敛秋抱着就哭开了。
褚直怒不可遏,拿到那鞭子就朝两人抽去。
李桂、梅山去拦,照样给抽的脸上开花。
褚直把鞭子卷在手里,自己冲到河里要顺河去找,李桂几人好不容易抱住他,叫他顺着河岸找就是。
褚直找出几十里地,找到大半夜,仍是一无所获。
他仍要去找。李桂跪在地上哭道:“爷,这黑灯瞎火的咱怎么找?少奶奶她吉人自有天相,她没事,您再出了事儿,回头我们怎么给少奶奶交待啊?”
梅山也哭:“天亮还有比试,您先回去,说不定等比试的时候少奶奶就回来了。”
春燕和敛秋哪敢再哭一声,对着褚直拼命点头。
褚直一句话也不讲,绕过李桂就走,冷不防跌进一个大坑,把头都摔破了。
幸亏王乙在,把褚直给救了出来。
听着哗啦啦的河水,望着黑漆漆的夜,除了王乙,大家伙真不知该如何劝褚直了。
这时远处亮起火把,一大群人由远及近,原来是王宁等人得到消息后陪同老太君来了。
老太君看见孙子跟失了魂的木头人似的,想想孙媳妇生死不明,那心如刀绞的滋味就不必提了。她跟褚直好说歹说,怎奈褚直都是一语不发非要找下去。
最后王宁无奈,使了个眼色叫王乙把褚直打晕带了回去。
李桂几个没了后顾之忧,都要继续找下去。褚直身边不能没人,老太君命令他们都跟褚直回去,请王、谢两家的家丁帮忙继续打捞寻找。
老太君是天黑前出的城门,找到褚直时都过了三更了,大家伙也不找地方休息了,就把马车停在城门口等着天亮。
天一亮,就是庖厨大会了,褚直还能不能参加比试?
此时褚直静静躺在王宁的马车里。幸亏王宁平日惯于享受,他这辆马车造的比一般的马车大了很多,一面跟褚家的犊车一样是张软榻,一面是设有锦褥可以当座椅。老太君跟谢如玉并排坐在对面望着昏睡中的褚直。
“老太太,喝口热茶吧。”王宁开了栅栏门,递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热茶。
谢如玉最看不惯他这种走到哪儿就享受到哪儿的作风,本来想给他推回去,转念一想还有老太太,伸手接了过来,先递一盏给老太君,自己架不住疲惫,取了另外一盏,抿了一口发现是参茶。
那杯子洗的干干净净,外头并无女子的脂粉之气,谢如玉心里就略微解了些气。
“老太太,您也喝一口,暖暖身子。”
听见谢如玉劝老太太,虽然此情此景都不应发笑,王宁还是心里一乐,自己也端了一盏坐了上来。
他一上来,谢如玉就觉得这车厢被他肥硕的身躯给弄挤了,但想到这是王宁的马车,她还是忍了。
王宁瞧见谢如玉的表情就猜到她的想法,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跟她逗嘴,谢如玉肯定也知道。
王宁清了清嗓子:“老太太,咱们得想个法子让您孙子天亮去参加比试,不能让那人趁了心,捡了便宜!”
谢如玉白了王宁一眼,还道他要说什么有见地的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二娘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这个节骨眼出事,分明是想让褚直输了这场比试。但褚直这个样子,谁能说动他暂时放下二娘?
“我觉得吧,二娘没那么容易死。你想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从来没出过错,她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儿?她哪次做打算之前没把事儿交待清楚……”王宁知道褚直已经醒了,就是躺在那儿不动。
谢如玉没想到他对顾二娘了解还挺多的,仔细一琢磨也是这个理,二娘办事素来稳重,她就没见过她办过什么没把握的事儿,一出手那肯定就是能成。这么诡异的死亡,看起来更像是刻意而为。不过天下的事儿难说,谢如玉常年在外,可谓见多识广,知道人的际遇充满不确定性,因此虽然这么想,却也不敢妄言,怕这时给了褚直希望,将来反而证实是失望,这可叫他怎么承受?
但王宁的话落到褚直耳里,还是让他的脑子慢慢转动了起来。他忽然想起来顾二娘前几日跟李桂几个说“等我走了以后……”,当时他还追着她问,却被她含糊过去,是不是她早就知道有这一日?可她要是早知有今天,肯定不会没有准备,她怎么能走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所以,她不一定是死了!
褚直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把老太君、王宁和谢如玉都吓了一跳。
“我要去找……”他一开口,王宁和谢如玉就紧张地一左一右按住了他。
“好外甥,你想想,你一个人找容易还是大家一起找容易?现在我们三家的人合在一起都在找,我吩咐他们细细的,一个地方也不要露,撒网去找。你是人,不是铁,万一我外甥媳妇儿没事,你出事了,你让她做寡妇啊?”
这个王宁,说话真是越来越不中听了,谢如玉略带担心地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也正望着褚直,褚直眼缓缓地跟老太君对上,老太君强忍着泪:“孩子,我活了一辈子,见的比你多。就我见到的,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奶奶不相信,那么好的孩子会有这样一个……孩子,你要挺住,想你倒下的人正想你这样,他正看着你笑呢。”
“是啊,我想二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到了这个时候谢如玉也只好先劝慰褚直。
“奶奶,舅舅、谢姨母,你们不要说了,让我躺一会儿。”褚直终于开口了,实际上却握紧了袖中的手,他满脑子都是二娘,现在才想到可能是谁对二娘下的手。
方才褚直还像一根泡在水里、了无生机的朽木,转眼散发出可怕的寒气,却是有了一点生机。
王宁想说什么,却被谢如玉拦住,老太太看看孙子,跟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一个挨着一个出去了。
等车里只剩褚直一个了,一滴很大的眼泪才顺着褚直的脸腮滑落。混账顾二娘要是诈死骗他,他绝不原谅她!
众人极为担心褚直,包括上了年岁的老太君。幸好有王宁和谢如玉,留褚直一个人独处后,谢如玉好言劝慰了一阵老太君,又命人将自己车内的锦褥、披风取来给老太太用。
三人出城的时候,各自乘坐的都有马车,王宁的马车宽大,让给褚直用,他见谢如玉去陪老太君,就霸占了谢如玉的马车。这会儿谢如玉肯定也不会跟他计较。
这三辆马车就静静停在黑夜的城门外等着晨曦出现。
不想,第一道晨曦出现的时候,褚直第一个出来了。
“奶奶,您还好吗?”褚直走到老太君的马车前向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一夜未眠,听见声音立即撩开帘子。城门还没有开,外面灰蒙蒙的一片,但褚直的眼睛闪闪发亮。
“好孩子,你醒了?”老太君想伸手摸摸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