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天,不哭不闹,不声不响。
当她有意识时,嗔灭师父正给她擦拭身体。那一块在热水里沾湿的毛巾,轻轻抖开,让热气冒起来。先是从前额开始,擦拭脸颊,绕开周姑痴痴呆呆的眼睛。当擦到前胸时,周姑抬手,无力的挡开。
嗔灭懂她的意思,红了眼睛说:“不怕,为师也是女人,把你当自家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周姑的眼睛眨了眨,终于流下眼泪。这个世上她再也没有了亲人。
周姑本来消瘦孱弱的身体更加单薄,一张俏丽的脸也愈加苍白。随着天气转暖,咳嗽的症状倒是轻了些,也可以稍稍吃点儿东西。
这些天混沌状态的大脑偶尔清晰,她还在想着崔万山。她想明白了,不再恨崔万山。她很想问师父崔万山近况,可是有好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她相信命,正如佛经上说的,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生死循环。她相信爹爹和兄弟,还有自己本该是这样的命。来世间这一遭就是为了受苦和还债的。阿爷和兄弟的苦已经受完了,结束了,而她还要继续。
慢慢的,周姑自己已可以下床走动,天气好的时候,会到院子里站一站。身体一直很虚弱,还是不停的咳,稍微多走几步就会累的气喘。但总好过天天在床上躺着。
禅院内西侧,有一丛丁香,枝头开满白色的花。她看见蜜蜂和飞虫在花间忙碌。周姑呼吸着花的苦涩,闭上眼睛,想起儿时和爹爹一起采撷院子里的丁香,泡茶时的情景。爹爹还会收集丁香焙干后,给自己和弟弟熬制丁香姜糖。晾凉切成块,放到抽屉最里面。有时自己馋嘴偷偷多吃一块,然后咳嗽就重一些。爹爹摸着她的脑袋说,少吃点对你的病有好处,不可贪多。她喜欢那种辣辣的甜。家里穷,但一家人过得踏实开心。
这几天,晚上总是会梦到爹爹和弟弟,有时还有娘亲。只是娘亲死的早,她的脸在印象里模糊了,即使使劲想也记不清什么模样。娘亲的笑容是慈爱的,温暖的。有时觉得像师父嗔灭师太。
其实周姑跟随崔万山从江南返回的路上,她好像在梦里就听崔万山说过,阿爷和弟弟都死了。背地里她偷偷哭过。她宁愿相信那是一个梦,所以从不敢问崔万山。只要不问她就觉得还有希望。
勒燕然说出她故意回避的不想知道的结果之后,她无法面对这不幸,世间她再也不可能见到慈爱的爹爹和整天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叫着“姐姐”的弟弟。
他们很小就失去了娘亲。娘亲是在弟弟两岁,她五岁时死的。阿爷怕他们受委屈,也没有续弦。弟弟可以是她一手带大的,姐弟情深似海。
一次崔万山醉酒后曾经对她说过,他们经历有些相似。他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出生一个月就死了,去陪难产而死的娘了。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崔万山喝醉了酒,在烛光下脸色狰狞,他说:“其实我早就死了,我是我哥哥,我哥哥是我。”
周姑除去恐惧外,没有听出二人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吓的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崔万山酒醒后,周姑问他怎么回事,他嘿嘿一笑说,喝多了,逗你玩。
我怎么这时还会想起他呢?周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流不尽。
清明节时,周姑对师父嗔灭说,她要念七天七夜的经来超度自己的爹爹和弟弟。嗔灭师太恐她身体消受不起,本要劝说几句,但见她神色决绝,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