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相安无事直至年关,云涯儿返回中卢之前那份坚决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若非每次换衣之时,皆会望得宝甲之上护符,恐怕早已觉如今楚阙无甚性命安危,就此混完此生倒也无妨。
而这年也过了,与邻人家中终日热闹景象比之起来,自己每日所受不痛不痒拜访,简直可谓冷清之至。思来未有楚阙在侧,此间终是不得美满,哪怕仅仅是为自己着想,也不能再置之不理。于是整好行囊,向往日部下随意借了把刀,提着就要北去。
这才不过走到村口,便是远远望得前方尘土飞扬,正有几马领着百十来人往这边而来。如此阵仗,在此村外本就少见,何况是这正月之时,且看来人各执兵刃,显然是那不速之客。云涯儿因是平日习惯,正欲转身躲藏,忽而又觉不对,此村不正是已部下之村?如此逃走又是何说法,恐怕日后遭人耻笑。
于是趁那来人靠近之前,闪回村内,呼喊一声“昔日廖化部将何在?”果然喊出十几大汉前来张望。只是众人有些疑惑,云涯儿前日还曾叮嘱莫要泄露其身份,怎今日反倒自己暴露了?这才忙又改口,“这个……我好歹也是元俭友人,见得村外之人来袭,怎能坐视不理?”强行圆说回来以后,便让众人赶紧前往通知其他将士,力保此村。
起先众人还有疑惑,这般将人叫来之后,发现来人已至村口,幸而及时,与对方对峙起来。只见那来人仅有二三骑领头,其他皆是持刀步卒,无论人数、气势皆不能与云涯儿这边相比。因而领头之人收了威风,立即下马相迎,拱手而道:“我等乡勇途经此处,本想前来拜访一番,不想竟有诸多壮士前来迎接,真是受宠若惊。”行礼之时倒也不忘观察众人,显然并非如其所说那般简单。
尽管如此伎俩已被云涯儿当场看破,然而当是客套之时,自也不能少了客套,毕竟身为地主,怎能失了礼节。且其自称乡勇,想来多半也是楚阙父亲旧部,多少也要给些薄面,继而也往前走上一步,抱拳高举,“不知诸位壮士前来此村,所谓何事?”
接下此话,那人倒也不慌不忙,非但避之不答,“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直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且又再行一礼,“小人区星,长沙人士,如今有幸遇见阁下,还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敢问是否有幸得知?”伺机将话题转去。
对方不愿提及,这边又怎能轻易让其回避?于是云涯儿也还其一礼,“有幸倒也谈不上,鄙人蔡全,字为元富,本是襄阳蔡氏子孙,奈何家道中落,勉强暂住此村罢了。此村之事本与我无关,只是此村有一人,名为廖元俭,与我乃是刎颈之交。如今其有事外出未归,我自当要替其保这村中安宁,不至其归来之时已不能寻得其家。”话中藏话,以图警告区星,莫做非分之想。
“蔡兄弟真是言重了,”那区星显然已对云涯儿这般咄咄逼人有所警觉,不过面上仍是挂有笑容,“如今天下太平,匪贼已不敢出山,又怎会沦落至蔡兄口中地步?”说之一顿,朝云涯儿身后众汉瞄去一眼,而又躬身行礼,“我等还有要事要往南去,暂且不能与英雄多聊,说来实属惭愧,待若事后将那事办完,定携好酒,前来与蔡兄弟一叙!”话罢,也不管云涯儿是否答应,便匆匆往后退之几步才转身上马,领众撤去。
望得其远,个个脸上挂有不甘,云涯儿便已知晓此些哪是什么乡勇,多半是当年追随书生为非作歹之人,如今与那赵慈闹翻,而往南去。且观其轻装简行,未有携带物资,明显是贼心不改,靠沿途劫掠维持生计。只是万没料到这匪竟能不动干戈便自行退去。随即转身看向身后各人,一个个威武雄壮,不禁又再膨胀,心想幸好那区星识相,否则就凭他那班底,在已这身经百战部下跟前,定会多吃不少苦头。
而后众人于村口伫立片刻,观那区星确实无再返回前来之意,便各自陆续拜别,回家忙碌去了,又独留云涯儿一人。这番便是想要泄气也已无退路,只得将刀掂量几下,而再猛吸口气,奋力吐出,一鼓作气,头也不回径直往北。
这北去路上,果见几村遭人劫掠,路旁老人孩童相拥而哭,害得云涯儿连于村中歇脚兴致也大打折扣,只恨当时未能将那区星拦下狠狠教训一番。这番人已远去,除了逞些口舌之快,也是毫无办法。
正欲离去之时,隐约听得那道中老人喊道:“往日黄巾当道之时,我以为是我等福分,能够随大贤良师共享太平,结果不曾想却先遭其劫掠。今日黄巾已灭,本以为苦尽甘来,却不曾想那黄巾余孽却仍在为祸世间!”说罢,不顾身旁小儿之劝,愤而以手锤胸,看之实为不忍。
如今想来,张角辛苦开创黄巾,还未伸张大义,却已先失人心,之后又落得个装死避祸之下场。如今有人借其声名,为祸一方,本早已与其无关,却仍要背负骂名。不过至少黄巾再已无所凝聚之力,就连黑山张燕也主动放弃了那黄巾旧部之名,自立山头。或许这也正是张角所想要之结果,但在云涯儿看来,始终还是太过憋屈。那张角竟然甘愿就此隐世,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无论如何替其感到不公,张角也算自己亲眼所见……这般想来,从真正意义上来讲,“自己”自广宗之后其实并未再见过张角一次,之后两次相见竟然皆是以楚阙之目。而这两次,包括与楚阙换身之事,如今又再忆起,只觉虚无缥缈,一时之间,竟又怀疑是否为自己所做之梦来。为免不让心境又再动摇,云涯儿只得猛甩脑袋,令己清醒一些,不再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