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不过收敛半日,便又自恃,云涯儿哪里还管得了荀彧是否得怪。一心想来若再不揭穿,只怕其又得寸进尺、不知好歹,而己心头恶气,亦是难以下咽。
正欲开口,荀彧已是先行赞道:“未想我荀彧能有幸遇得如此之人,”旋即立身正视,啧啧称道,“细细观来,阁下果真气质非凡,绝非平庸之辈。只怪我才疏学浅而又拘泥常理,未能以那寻常眼光发现脱俗之人,幸而得见此车好奇来问,否则定当错过。”
也不知其是从何看出楚阙气质非凡,不过联想庞德公与郭嘉之言,其所之言气质多半是指美人所有,而非那才学之气。但其言中确实并未提及到底所指是何,既未说出违心之言,亦能顺承郭嘉之意,如此话术,令云涯儿不得不对其肃然起敬。
然而即便如此,误会终归还是误会,一想得郭嘉此刻大概正于一旁偷笑,云涯儿便趁荀彧言语停顿之际,插言道:“承蒙文若兄谬赞,然我实为……”
“哎呀!”话未说完,郭嘉忽然叫喊一声,引去二人注意,立即又再喊道:“都怪我爱逞口舌之快,竟忘少主行事低调,不愿与人提及家世,如此莽撞,几又误事。还请少主莫再宽容,尽管责罚,否则小人难以谨记少主嘱咐!”又是顾盼,又是行礼,将那平日难以露之惊慌全数耗尽,神态举止惟妙惟肖,宛若就一冒失慌张之仆。
万没想到,郭嘉竟又能料得于己意欲何为,而先行诈言。经其此闹,若己再言非是郭嘉,荀彧定当不信。也不知其千方百计将己立为其名,到底有何目的,这番只得暗中怒瞪一眼,却难宣泄此气。
“无妨!”荀彧倒对此深信不疑,而伸手慰道:“若非如此,荀彧又怎能得知郭贤弟之名?既然你乃无心之失,且是替主出头,我荀彧便在此为你做保,不必请罚,你还当谨记莫再犯此过错。”那郭嘉听罢,还不忘仰谢两声,唯唯诺诺之貌,更为气人。
随后荀彧侧过身来,轻行一礼,果真替郭嘉求情,弄得云涯儿哭笑不得,唯有勉强敷衍几句。见云涯儿确实未有责备之意,便又补道:“我观天色已晚,想必郭贤弟还未寻得住处,不妨先于寒舍将就一夜,鄙人自当好生款待,以尽这地主之谊。”
此番相邀,正巧说至云涯儿心坎之上,差点就此一口答应。奈何此时有那拖累跟随,凡事皆要谨慎,尤为不可喜形于色,令其猜得自己心思。况且荀彧所邀之人实为郭嘉,前番尽是那郭嘉强行诈言,尚还可以之相辩,倘若受了荀彧之邀,无异于默认己为郭嘉,此后万一露馅,又再有何说辞独善己身?担忧之间,只得婉言拒绝。
本来荀彧也非盛情之人,遭了推辞,自不强留。偏偏那郭嘉却又按捺不住,伸手喊道:“少主!荀少所言实为中肯,这夜间之路实不好走,况且即便连夜赶至许县,天尚未明,事亦无法办之。不妨领了荀少美意,明日再作打算罢!”不仅表明留意,更将去往目的一并透露。
得见转机,荀彧忽也想不过意,再行劝说,“原来郭贤弟并未有留宿之意,虽不知贤弟为何急往许县,但正如你这下仆所言,此去许县并不多远,凭着马车,往返不过半日,又何必于夜间受那颠簸之苦?若不嫌弃,就此随我同去可否。”继而微微躬身,摊出右手探向道中。
想这荀彧已将话说至如此地步,显然已是料定自己必会应允,若再行拒绝,只恐真会令其不悦。况且此事亦非己真心不愿,拒之起来,实无那般决绝。为难之中,只恨那郭嘉并非己仆,否则单凭话多,其便已难有好过,更不消提三番两次代己搭话,误己之谋。而后,终是难以拗过那两张能言善辩之口,半推半就从了荀彧之请,随其归还家中。
时至傍晚,天仍微亮,随即将马车交由下人代为照看,而转入院中。若按寻常百姓家中之习,尚还未至点灯之时,荀彧府上却是灯火通明,有如白日。步于其中,亭台楼阁尽收眼底,宛若游园。想己往日不是随军征讨截道驻扎,便是常年居于村野,云涯儿哪曾住过此等之所。纵是曾见最为气派之处,即那袁术于襄阳困己之宅,比之也是全然不及。且连身旁那向来不可一世之郭嘉亦未敢多做评判,不禁暗自感叹荀氏不愧为此处豪族。
想至此处,云涯儿猛然察觉有何不妥,转而直朝郭嘉望去。只见其正笔挺立于己之身侧,以手抚腮,若有所思,而其左右并未有人搀扶。顿时怒上心头,指其喝道:“你怎立此!”总算遇得一回将其面容定格之时。
而于前方领路之荀彧显然并未听懂此言,慌忙转过身来,替郭嘉辩道:“贤弟息怒,只因鄙人念及此仆与贤弟相伴至此,故亦奉为上宾,而于方才安顿车马之时唤其同来,实非其僭越。若贤弟觉其不可受此之待,那鄙人还是请其去与下人同住罢。”
听得如此,想来郭嘉腿伤之事从头至尾皆未告知荀彧,突然因此发难倒显小气。且若真要辩,自己也未必能够辩赢郭嘉,这般也只得先行退让,待到未有外人之时再与那郭嘉算账也罢。
继而正欲圆说,哪知郭嘉已是先行夺过话去,“承蒙荀少抬爱,小人本应感恩戴德,不当多言。但荀少确实误会了我家少主,而少主为人又过于低调,不愿为此小事辩解。如此一来岂不因小人枉遭非议?故而不得不说。”随即补上礼来,继续诡辩,“小人与少主情同手足,素来不分彼此,少主牵马小人坐车亦是片刻前还有之事,荀少理应记得。故少主又怎会因小人与其同入院中如此小事而怒?此乃少主平日与小人交谈之习也,小人听之甚为欢喜,荀少亦切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