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醒过来的时候,正好迎来了天楚十五年的第一场雪。
起先是一粒一粒的小雪籽,沙沙的落着,等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搓绵扯絮的雪花片子,给整个山林都笼罩上了一层洁白的幕布。
她怀里抱着汤婆子,坐在烧的热烘烘的炕上,出神的望着窗外凄清冷艳的雪景,那刺眼的白好像把世界上所有的阴暗肮脏都吸收了进去,山林里变得十分寂静,她侧耳听了一日,连一丁点的风声都没听到过。
书上都说风雪交加的……
这些日子,杂乱无章的书填满了她的脑袋,让她再也无瑕去关心外界的事情。
忠武将军府为她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皇帝还不顾言官的弹劾追封她为闲山郡主,谙国夫人几度哭晕在她的灵前,并且因为她的死,徐家和贺家交了恶,往常经常走动的徐家小姐和贺家小姐再也没了往来,夹在中间的庄奚公主很难做人,干脆躲在宫中再也不往外跑了……
徐容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可现在却觉得一点儿也无所谓了,对徐家的最后一点儿感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逐渐的消磨殆尽一丝不剩了。
她提起嘴角笑了笑,合上了书。
下了炕,在桌案边坐下,抄起了佛经。
前世的时候,她是最不喜欢热闹的……
现在却很享受这种清冷,这种刻入骨髓的寂静,叫她迅速的沉淀性下来,那个飞扬跳脱不可一世的徐容至此才完全消失不见。
她可以呆在屋里,写上一天的大字,看上一天的书,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她也可以一个人默默的呆着。
她并不过分美丽的面容因为蒙上了这样一层沉静的釉一样的质感而让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风雪中,闵夫人撑着一把伞,遮挡着纷纷落下的雪花,透过敞开的窗户远远的看着那个纤细亭立的身影,脸上的神情多了两分赞赏,她笑了笑,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绝艳风华,她侧了侧头,和身旁服侍了她很多年的婢女青兰说道:“倒是个不错的……这沉静的性子真是叫人喜欢。”
青兰笑了笑,扶紧了闵夫人的手,“雪天路滑,您小心脚下。”
闵夫人笑了笑,道:“走,跟我去瞧瞧她!”
青兰扶着她进了徐容居住的房间。
徐容搁下笔,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唤了一声夫人。
闵夫人含着笑,把徐容打量了一番。
她穿着秋香绿妆花藤纹夹袄,月白镶银镧边挑线裙,头上只挽了一个小攥儿,斜插着一支双股绞丝的银簪,再素净不过的打扮和装束,立在那里,像是一泓沉静的秋水,又宛如湍急河流的旋涡,叫人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着,沉浸着。
闵夫人的目光又越过她落在了桌案上的宣纸上,天气很冷,山中更是如此,墨迹还没干,正晦涩的胶在一起,透出厚重又湿润的光泽来。
闵夫人笑了笑,问她:“你临摹的可是卫夫人的字迹?”
徐容谨慎的答道:“是,只是学的不精……”
闵夫人善意的道:“你这样小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徐容垂着眼睛,并不敢看她。
她永远也忘不了,闵夫人那双含笑的眼睛,是怎样的望着她。
她更忘不了,自己睁开眼……看见眼前这个妇人的时候,心里的那种震惊和恐惧,她那时候,想,还不如就那样被季致江给掐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