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哑着声音道:“我哥哥长得很好看,人也温柔,我两岁多的时候,他来我家,每天陪着我玩,把好东西都留给我。我认得的第一个字,就是他教我的。后来有一天,他突然生病,于是他就只好回了舒城老家调养身体。我们都以为他是水土不服。”
崔蛟已经知道了一切,周苍舒进入大家的视线太短,他除了七岁在京城晃过一下之外,一直都在故乡读书。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人人都当他是周家体弱多病的小周公子。
没有人注意他,崔蛟的人也没有特意去查他的身体。
哪里会想到,他竟然是中了毒。
那个下毒的人,毒了大半的薛家子孙,薛家的人大多都是年纪轻轻就死了,从而留下了薛家人活不过四十岁的诅咒。
如果一个家族的子弟,大办中了毒,这个诅咒,就跟真的差不多了。
可是,为什么会害周苍舒,他不是薛家的人。
崔蛟同情的看了一眼周宜。俊秀儒雅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他竟然由心底里升腾起温柔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周宜这样的女孩,这样坚强,这样善良。
她的哥哥去世了,父亲出家了,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一无所有。
这样的女孩,他见的多,很多很多。
世家里头,不少这样的女孩,父母兄弟都没有了。每天都活的小心翼翼,担忧着自己的婚事和未来,生怕族里给她们找一个不好的婚事。
又怕将来嫁了人夫家因为自己是孤女而薄待了自己。
她们提心吊胆,心机深沉,心事重重。
现实夺走了她们的自信,也夺走了她们的温柔。
她们的温柔将只对于自己有用的,可能成为她们丈夫的男人。那故意装出来的温柔,于勾引差不多。
女人的温柔,似乎从来就是为了对男人示好。
但是周宜不同,她的温柔,是与生俱来的品格,是同情和关心。
她对很多人温柔,大多时候,周宜对女人比对男人温柔。
对自己,比对女人温柔。
崔蛟想,我是来抢你丈夫的人,你为什么,这么好?
秋风猛然刮过,周宜打了个寒噤。
崔蛟收回了心绪“起风了,你加件衣服,等我一下。”
周宜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她心里太难受,一时间不知道同谁说话,找了个空,穿了件男装,一个人出门找崔蛟聊天了。
“不必了,也不是很冷,你家里,也没有适合我穿的衣服。”周宜淡淡道。
崔蛟笑了:“怎么没有?你还有一件斗篷在我这里呢。”
他笑着让一旁的侍女去取:“当日我生病了,你用这斗篷给我的。还记得吗?”
周宜想了想,自然记得,那是周苍舒的斗篷。
她抱着斗篷,百感交集。
崔蛟道:“苍舒公子缠满病榻多年,死,或许是一种解脱。”
周宜痛苦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若是他天生命薄,我认了,可是,竟然是有人下毒,怎么会有人给他下毒……”
明明,中毒的人都是姓薛的,苍舒哥哥,又怎么会中毒。
“下毒的人,或许不是针对姓薛的。”崔蛟皱眉道,他慵懒的模样不见了,认真起来,“会不会,是有人,要对付朝中要员。”
周宜愣了愣。
崔蛟道:“陛下给你父亲下毒,是为了打击周家,扶持步相和二殿下。”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有人,要壮大自己的家族,那么朝中要员的子弟,皇室里年轻有为的人,必然会成为严重钉。”
“难道说,是长乐公主?”周宜皱眉,按照长乐公主那疯魔的秉性,一次性把朝中要员都给毒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崔蛟摇头:“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当年,所有人中毒的时候,都只是个孩子。”
长乐公主比中毒的人都小,她就是再有本事,再有心机,也不可能一个孩子就对人下毒。
如果说是她的母亲步氏?
崔蛟见周宜许久没有说话,轻轻道:“这个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交给我,哎你把酒扔给我。”
周宜笑出了声,准备走过去将酒壶给他。
崔蛟自树后歪过头来看她,眨眼笑道:“你扔过来。”
他们两个靠的树,并不是一棵树,是两棵有点距离的树,并且也不是并排靠着,周宜的身手,要把酒壶丢到崔蛟的怀里,还是有点难度的。
崔蛟催促道:“你扔就是。”
他的笑容里带着点点的稚气,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微光。他通身都是白色的,没有一丝的杂色。
崔蛟,竟然也能这样单纯,这样柔软。
周宜笑了笑,将手中的酒壶丢了过去。
崔蛟并没有伸手动,他的身体没有移动分毫,他只是,伸出了一条腿。他用足尖将酒壶接了过去。
周宜:“!”
崔蛟的腿又长又直,全是白色的,连靴子也是雪白的。
他轻轻一用力,酒壶就到了手中,身手异常的潇洒好看。
周宜见过武功高的人不少,可是还从没见到一个人用来玩的。
周嘉基本不动武,周宜只能见到他练剑,殷如墨动武的时候,那就是尸横遍野,场面太凶残,薛皓……
这货每次动武都是上蹿下跳的,速度还特别快,根本看不清他怎么动的。
薛皓想要伸腿接东西,估计人家看的话,只能看到东西已经在他受伤了,过程,是看不到的。
崔蛟喝了点酒,微微笑了笑道:“我家里,比较好看是不是?”
周宜笑了笑,哄他道:“当然当然,崔大公子的家里,富丽堂皇,堪比宫廷。”
崔蛟半天没有出声。
周宜尴尬了。
良久,崔蛟的声音缓缓的传来,柔软而忧伤,他说:“周宜,你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你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周宜就靠在树下,听着崔蛟细弱的说。
她几乎是冲到了崔蛟的身边。
她愣住了。
那个方才还笑着同自己说话的人,脸色苍白的如同纸一样。
周宜冲过去,握着他的手:“崔蛟,你说话。”
崔蛟轻轻说:“行不行?”
我的家里,这样好看,你能不能,陪我久一点?
周宜感觉到他的手冰凉的,着急道:“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
崔蛟轻轻摇头,却没有抽回手,他说:“我很好,我一点事情都没有,我没有事情。”他不会死,他只是会在夜晚,感觉到骨肉分离的痛苦。
周宜不敢走开,也不敢叫人。她静静的站在崔蛟的身边,轻轻说:“我陪你。”
崔蛟靠着树,一眼不发,周宜看着他,看他慢慢合上眼睛。然后她轻轻解下了自己的发带,她穿的是薛皓的男装出来,发带是哥哥的。
崔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覆上了自己的眼睛。很香,他没有动。
周宜说:“你的家里真好看,满院子的海棠,比我家的多,你家的海棠,长得都很好,马上,秋天就要来了,海棠开花的时候,在树下睡觉,真好。”
崔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