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七妹心念念着承欢,一路小跑先行离开,徒留昭娣一人缓慢前行,她正想静静心,目光垂落地面的视线内,乱入一捧野花。
抬起头,竟是慕枫。
“你这是,在作甚。”
略带嫌弃地看着那捧野花,杂草枯枝都聚拢参杂其间,淡雅清新的简朴系花束也变得极为不雅。
真是粗俗。
难得一见汉子柔情,他摆弄着花束看了看,笑得尴尬,“他们都说,中原姑娘生气了,拿花一哄就好,莫不是,我这花不好。”
他甚是不解拨弄着花束。
“噗嗤。。。”
抑郁了一整日,就这般被他逗笑,心情顿时好了大半,见他今日不再那般粗鲁的皮毛狼牙衣袍,浑身银灰缎面锦衣,玉带缠腰,足下黑金靴,比初见时更英姿俊朗。
不比扶苏的温润人如玉,谦谦君子,宁弘的天生王者气,嫡仙妖魅,慕枫是那褪去年少轻狂的英姿煞爽,阳刚浓郁的处之泰然。
“罢了,来的正巧,随我去喝一杯。”
他讶异,明眸星光闪烁,“你竟会喝酒,真是甚好。”
古道边,长亭外,芳草悠悠于席间,昭娣和慕枫于长亭台阶席地而坐,身旁一摞摞酒壶。
“这儿的酒,味道果真不同。”昭娣舔了舔唇瓣,齿颊留香,难为李白爱边写边喝,她情不自禁道,“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慕枫不解,眼神微眯打量她,“这就醉了,正黄昏时分,何来月色。”
摇了摇头,只叹慕枫不解风情,抬头举壶,一口畅饮入喉。
“你方才说,这儿的酒,你不是这里人?”慕枫后知后觉,同样捧着一酒壶询问道。
酒喝得多了,头昏昏沉沉间,也不知在说何话了,只是昭娣依旧飘飘然,言语舒缓慵懒,“自然不是,我比你们迟出来好些年,按理说,你们,可都是我的老祖宗。”
“老祖宗?迟出来好些年,”慕枫喃喃着,微瞥眉敛下眸子沉思,随即目光投向天边,眯起,“这种事,倒是依稀听过,很像。。。”
昭娣喝尽一壶,甩向一边。
“啪——————”
顿时碎片四散。
“看来你们中原,也有很多烦心事。”慕枫眼里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沾染着黄土沙。
见他偶露沉重态,昭娣狡洁一笑,微微凑近了,“怎么,慕枫将军所处的大草原,也没的那般自由自在?”
这回,轮到他沉默。
昭娣似抓到软肋,慵懒一笑,朝着身旁的柱子懒洋洋靠去,眸子半睁半眯,红透的双颊,倒是别一番诱人风情。
清风吹拂几番她碎发,也是胡乱抹了抹开,这才懒懒道,“不过是帝王生疑,慕枫将军矫勇善战,你取而代之,无人会有议论。”
“你当真这般觉得?”慕枫这次不再忌讳,他轻侧头,目光精利,看着醉醺醺似乎说着胡话的昭娣。
“在我们中原,自古以来功高盖主,君王恐将军之姿,卸磨杀驴,千古以来,从未变过。”又扯下一酒壶红布,仰头豪饮,毫不介意此举洒落满下巴脖子的酒水。
慕枫言语间已经透着不自信,回过头低着,目光打量弯刀上精美的图腾,“也许,我们金辽会不一样。”
将手中酒壶扔给他,只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酒壶扔来他一把接过,手握酒壶,只静静看着,良久,仰起头,一饮而尽,衣袖擦了擦嘴角。
“慕枫将军能想通,自是,再好不过。”昭娣笑语,对他的神情间多了几分欣赏。
他不解,看着摇摇晃晃的昭娣,几番拉住,“你又为何,这般提醒。”
紧撑着他胳膊,头昏脑涨间,重抢回酒壶,“慕枫将军做了帝王,便不会再与我国为敌,这该多好,哈哈哈哈哈。”
这答案,慕枫早已猜到,但他惊异昭娣会直言不讳,尚有大草原的豪爽风情。
“如今两国纠纷,可无论宁弘还是扶苏,我都不愿再谁败谁赢,可终究得有结果,若是你国再插入,这倒是我,实在不愿的了。”昭娣勉强支撑起来,望向一旁碎裂一地的瓷片,正逢发丝被清风吹拂,她叹了口气。
继而又接道,“这世间,能有这般戎马一生的爽朗少年,已少之又少,你不比阿宁,尚有柔情,实不该,被这君主泯灭。”
璀璨多彩镀着佛金黄昏渐落,在昭娣脸上似是缓慢褪去金身,红熏熏的脸颊隐没夜色,繁空些许星点,正闪烁。
昭娣笑了,清澈的眼眸弯弯成月牙,唇线勾勒着诱人弧度,此时也扬起笑意,抬起手,一指指向前方,“你瞧,这月色可不就来了,把酒言欢,我心似明月,可惜千里,未再能婵娟。”
抬起的脸上,已滑满泪痕。
“怎么哭了。”
颓然放下手,只头靠长亭柱,脸颊紧贴着,那一丝舒爽的冰凉。
“我想家了。”声音变的有气无力。
“这有何难,明日,我随你回府便是,你府上,所曾何处?”
她大哭,府上所曾何处,不曾何处,不在今世,往生前路,怎摸的路途。
“何处,都不再有我家,千里,再难婵娟于长久。”
慕枫放下酒壶,一时手足无措,他突然瞥着怀中,掏出那埙,放于唇间轻吹。
埙声和美,乐曲流畅心间。
昭娣觉得脑袋昏昏沉,倚着那柱子,耳畔听埙声,只道这世间好宁静,最后一眼迷离月下,微微合上。
次日午分时候,双眸终被暖阳照醒,眸子微睁,缓了片刻神,眼前明亮亮,只见一地酒壶狼藉,怀中还抱着,残余半量的壶,
瞥见一旁,慕枫手撑弯刀,端坐屹然,双目紧闭似养神。
“睡觉都这般累。”昭娣伸手,对着他一推。
只一瞬,慕枫身形一晃已挥出弯刀驾于她颈间,英姿眉眼目似利剑,得意道,“可别小瞧了我。”
颈间弯刀已被收去,她拍了拍衣领,“总有一天,要被你失手灭口。”
“怎么会,我向来有分寸。”
酒已醒大半,脑袋清明间多了份隐痛,亦回想起昨夜的话,扫向四周,空无一人。
“慕枫,你可想好,三马同槽,取而代之?”手中摇晃着半瓶酒壶,却不看他,只凝视地面。
慕枫收回弯刀的动作变得缓慢,眼中权衡谋略,昭娣瞥过眼眸偷偷打量,见他的确有动心,不经意间笑了。
“慕枫将军倒是别担心,若是信得过,我昭娣,为你运筹帷幄。”
“此话当真?”
他毫无遗漏,隐射出野心。
君王心恐他功高盖主,作为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帝王心约莫隐识,奈何他一介武夫,只擅戎马矫勇善战。
昭娣几番试探,见他不排斥此言,却迟迟疑虑,不难想,仅仅缺个军师而已。
放下那壶酒,对着慕枫便抬起了纤手,银丝青衫广袖垂落空中,目光诚恳间,带着期待的媚笑,“两国友好邦交的前提,昭娣只愿金辽帝王,是你慕枫。”
“啪。”
慕枫未再犹豫,另一手紧紧握住她悬于空中半响的玉手,“能于乱世安然无恙的深宫王府女子,我慕枫,不得不信。”
金辽国兵马尚在慕枫掌权之下,如今与他共盟结义,倒是无需担忧金辽来犯。
眼下,便独留扶绅翎。
四月日光甚是明媚,懒洋洋倾洒院内石子路,缱绻云霓照的药田间,些许草药镀上金光,湿漉漉的泥土混着芳香,掺杂暗香疏影。
昭娣一身青衫,广袖摇曳浮动,在忆娣间后院调制着宁弘的药丸,轻抚,袖摆拂去一桌药材残渣。
一旁扶苏,银灰交映丝竹案,玉锦玲缎覆身姿,面容和润,瞳孔含绚生情。
正为她生火点炉,整个院子沉浸在浓浓药香中。
“苏苏,我前些日子,与慕枫达成协议,”昭娣目不转睛,只定定看着手里的药材,“金辽不会再与凡尔国为敌,眼下只需,让阿宁回娄越就好。”
扶苏半跪在台阶边,隔着层叠迷离,烟雾薄廖,只远远望着昭娣身后,“从前,他是为一统天下,如今,他是为了你。”
“我总有办法,让他回去。”昭娣眸子狠了狠,眼里流逝精光,一瞬,敛下。
已无心再照看那药庐,扶苏站起,心中惆怅,侧脸面向余光,半颊生温,“你还是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院子一时寂寥沉默,只剩下药炉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