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州府初至京城,陶灼华对苏世贤与苏梓琴父女相见的场面记忆犹新。
苏世贤那样热忱又自然地冲苏梓琴张开双臂,显然这个动作父女间已然做过千百遍。唯有这一次,苏梓琴羞于被她视若慈父的人拥抱,而是寻机搪塞过去。
若事实真如苏梓琴所说,她只是个育婴堂的弃婴,却被人冠以郡主的尊荣,这一生也足够悲凉。是个从云端跌落在地下的人,摔得比自己更惨。
陶灼华认真问道:“苏梓琴,你是何时重生?又是何时发现了我的不对?”
苏梓琴哭过之后,情绪渐渐平复,她一双眼睛湛蓝如波,唯有丝丝涟漪掩饰内心的激动。她静静说道:“便是苏世贤启程去青州府之后,连着几日梦魇,我忽然记起了前生。待发觉今世只有你一个人到了长公主府,陶府的人连同那些珍贵字画都杳无踪迹,我便对你留了心。”
回望前情,曾经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竟有了些唏嘘,苏梓琴喟然叹道:“陶灼华,你那些年纵然清苦,却似武陵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总好过我与寿郎被拘深宫,目之所及便是那片四角合围的天空。”
从苏梓琴的叙述中,陶灼华始知两个人虽名为帝后,却连半分自由都没有,李隆寿在四十余岁便撒手人寰,而瑞安长公主依然把持朝政。
苏梓琴终于耐不得孤衾枕寒,在李隆寿逝后又捱了些时光,便拿三尺白绫了却了残生。两人膝下无子,更不晓得瑞安长公主是否如愿登上了皇位。
事情竟是这般匪夷所思的转折,陶灼华认真凝望着苏梓琴的眼睛,似要从她眸中寻到一丝破绽,苏梓琴无奈地挥挥手:“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若再有人重生,必可以为我佐证。你要防备我,还不如往后防备大阮宫中的敌人。”
大阮宫中的奸细果然另有其人,瑞安长公主不戳穿自己的谎言,不过是为了打击何子岑的情绪,令两人互相猜忌。何子岑患得患失,做出的决策难免偏颇。
听得苏梓琴将过往娓娓道来,陶灼华终于难掩情绪激动。
害得大阮灰飞烟灭、又害得何子岑万箭穿身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自己,她最大的错误便是不曾向何子岑坦诚相向瑞安长公主对自己的挟制,而何子岑最不该犯的猜忌便是以为她的心始终偏向故国,不曾背离瑞安长公主。
“灼华,十载夫妻,你终归故土难离”,生离死别的那一夜,何子岑肝肠寸断的话语依然在耳边回荡,陶灼华几乎泣不成声。
而陶雨浓临终前那痛苦又迫切地想与自己说些什么的神情,也霎时在眼前放大,她几乎可以想见表弟想说又说不出的话语,分明跟自己与何子岑相关。
“你告诉我,雨浓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惨?你晓得他最后想要告诉我却没机会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对不对?”陶灼华心间如被一把尖刀刺过,她的心口汩汩流着血,千万种情绪呼啸着奔腾而过,早已泪雨滂沱。
苏梓琴坐正了身子,有些同情地望着她,重又将已然凉透的花雕酒煨回炉上,认真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与陶氏姐弟最后算得上是朋友。同病相怜成就了惺惺相惜,若是没有我的斡旋,陶家人也许死得会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