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整整衣衫，像个第一次见丈母娘的女婿，姿态优雅，笑容谄媚的走进宫殿，沿着两侧的黑色石壁和红色石台，走入巫师皇帝、茵迪斯帝国皇帝、众巫师主宰、奥古斯都家族族长的寝宫。

从奥古斯都陛下继承父位登基以来的七年，他一共走这条路走过二十四次。

七年里有三年他是坐在执政官的位置上的，但负责的事情大同小异：下级的主宰，上级的奴役。

二十四次中，他每次觐见走出来时的心情或者愤怒，或者忧虑，或者高兴，千差万别。但每次走进去的心情都是差不多的：紧张、期待、忐忑不安，也许还有几分畏惧。

并不是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有多严厉，恰恰相反，皇帝陛下不爱见生人，但每遇到别人必定慈善亲和，对待老人更是宽厚有加。还记得陛下在年少的时候，苏良作为他的导师，曾跟他一起化妆成商人在国境内游历，他可是曾亲眼看到陛下抱着脏兮兮的贫民孩子玩耍，跟农民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

皇帝陛下拥有和蔼可亲的表象，但他的内心呢？

苏良揣摩不清，也不想揣摩清楚，他只知道，每次跟陛下的单独会面，出来时外界都将天翻地覆，多少野心勃勃的政客，多少奋勇无敌的将军，他们的命运都会由此发生惊人的转折。而执政官，在这个过程里起到的作用在这三年间越来越弱。

到如今，皇帝陛下彻底脱离了曾经的少年模样，身为导师，身为具有帝国宰相，巫塔曾经大祭司职能的他，有些欣慰，也有些恐慌。

这次会谈，他仍然是在皇帝陈设简单朴实的书房里，只有一盏装在磬里的小黄灯陪伴，也许后世记载于史册里的只有“某日，执政官苏良觐见皇帝，密探半个小时。”一类的记载，会谈的内容将会永远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与将死的那些人的尸骨相互枕藉，并再也无人发掘。

是夜，蔡家府邸的院子角落，隐藏的黑影介于隐身与实质，睁大麻木无神的眼睛看着来往的男女，许多人，包括一些实力不弱的巫师，从他们身边走过，没人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蔡永的贴身护卫冷洋，被蔡永吩咐了几句话，独自从黑房子里走出来，走到门口遇到自己的独子冷谷。

他摸了一下儿子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已经长到了根他肩膀平行的高度。

时间过的好快，儿子长大了，自己也该老了。

冷洋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只是个合格的老师。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些年，不记得儿子是怎么长成十六岁的，从婴儿变成男人的，只记得儿子是怎么勤学苦练成为三星巫师的。

心中愧疚之意油然而生，他在紧凑的行程里凑了一点点时间，认认真真的端详儿子年轻的脸蛋，若含笑意，颇为骄傲的抱了儿子一下。然后从腰间拿出钱包，头一次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从里面拿出零用钱塞到孩子的手里。

孩子，你可以支配你的生活了，拿着钱，去喝酒，去跟朋友打猎，去追求你喜欢的姑娘。

她一定像你母亲那样漂亮善良！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可惜啊，父亲看不到你成家的那天了……

最后，他一个人走上了出城的路，道路偏移到城市的西南方，通向柏林厄军团的大营。

蔡家府邸的另一个豪华别墅，蔡琨拿出家里所有的钱，分给平日里跟着他的十几个妻妾。给贴身的仆役更多的钱，让他们带走还在襁褓里最小的孩子，至于已经五六岁的儿女，反正也带不走，干脆留在蔡府里迎接结局好了。他跟每一个曾同床共枕的女人聊天、说笑，不管当时是精虫上脑还是真的深爱，都不分厚薄的给她们足够支撑十几年生活用度的金条。叮嘱她们何时出城，不要穿华丽的衣服。这是他唯一像是一个真正的丈夫、父亲的时刻。

象征巫师历史的古建筑高塔，伫立在城内各处，也是从这个时候起，陆奇喜欢呆在塔顶最高一层，用特别的视线俯瞰城里的众生百态。利用虚无之眼，他可以轻松的看到许多平日里无暇顾及的景象：连吵架都带着爱意的情侣，恨不得砍死对方的同床夫妻，忙碌的商贩和作威作福的贵族与巫师，武士们勾肩搭背，醉醺醺的从酒馆里走出来吆五喝六，卖花枝和零用品的小女孩……

当然，他也看到冷洋的远去。

那最后的决战，终于到来了。

“你紧张吗，我怎么看你一点也不紧张？”霍小雨靠在塔尖的位置，修美的双腿交叉在一起支撑在塔顶的砖瓦上，妖娆的身段就差胸前的起伏，就可以配合迷人的长发和醉人的容颜唤醒一个城市的灯红酒绿。

“紧张，我很紧张。”陆奇笑了一下：“你看上去也还好。”

“习惯了。”霍小雨说：“从加入红手套的第一天起，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你为什么要加入红手套呢，除了升官发财？”陆奇疑惑不解，他的脸也算长得不错，但在霍小雨面前像是正宫娘娘身板长残了的小妾。

“赚钱，买化妆品喽。”

“好吧。”陆奇无话可说，遥望满城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相继亮起来的灯火，他鼓起勇气，问起某个他许久来都藏在心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