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行不知道冷,休闲风外套内搭一件单薄的T恤,袖口还挽着,衣摆缚住他清减的腰线,是从混沌夜色里随意劈下简易的线条,却张扬着猛虎伺机偷袭脊背蜷曲的讯息,字句和着猎猎作响的衣摆卷进风里,只落下了几个含糊的字节。
林云歌徒劳的张了张嘴,吐不出像样的声音,牵动被迫沉睡的肌肉时捎带迟钝的痛,风粗砺碾过唇腔,最终只剩下一点流动的感觉。
她以为神经都麻木,但可乐倒进身体还能描出错综复杂的地图,一口就穿肠。
“你猜猜。”
恐惧头一次不与她沾边,认知都追风走,成千上万盏路灯汇成光的海洋蔓延到世界尽头,光线在距离里扭曲折叠,一晃一晃,偶尔有车驶过。
发动机轰隆轰隆的声响碎在影里,她的心情在公寓二十八楼空间两平米的侧檐失足摔下去,粉身碎骨一样没有动静,身体倒还离人间两丈。
她知道顾璟行在等她回答,但她的思维面对灯海持续空白,记忆顽固运作,在纸面上打出断续的点:
“父亲出车祸之前的那段时间,经常这个点回家,失眠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的。楼下有家商店,夫妻夜夜都吵,尖利的女高音在漫长的等待里变成一种消遣,软侬的家乡话骂起人来毫不含糊,配合有节奏的摔碗声从不显单调,十二点他们收场,沉寂之后又是另外一种冷清,稍有风吹草动浮现都营造一种错觉——你要等的那个人回来了,只是门锁还没有响。”
林云歌掌心里的易拉罐突然被抽走,记忆电波失联发出嘶啦嘶啦的叫嚣,瞳孔重新聚焦。
她这才发觉风已掠夺完眼眶里的水分,眨眼时泛起零星的湿意。
“铛”
顾璟行把易拉罐重重撂下,声音难得没和风跑偏,里边的液体不服气,争先恐后撞上铝合金边缘,汹涌里藏着大海的潮汐。
他扬起的眉梢里也写满了不服,骨节分明的手轻车熟路探入她掌心,错位卡紧指缝宣告主权,力道着实不轻,但触感还没醒,纹路匿在相贴的皮肤里,像仿生真人第一次执行程序牵到人类的手,只是握住,无法体味。
“喂,在想什么?”
其实,林云歌算不上特别乖的小孩,也会嚷着要父亲陪她打上次没有通关的游戏,会想要夸奖和关注,还有掌心里渡来的暖意。
他是疲惫的,但倦意面对她时总被藏的很好,她不想看见他对她牵起那样勉强的笑,却也不想看见他眉宇挤出的川字和眼球表面布满的血丝。
后来,顾璟行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吃饭也时不时出神,她想是她尚不拥有分担的能力他才那样累,顾璟行勇敢闯进泥潭时,她也深陷沼泽,无能为力之感似藤蔓锁住她胸口,呼吸都翻涌血气。
这地方是那时候就在记忆里的,风把人吹透的时候灵魂也潜逃,伤口透明,寒冷和苦痛一样也尝不出来,满城的灯火把天上的云都烧红,白天黑夜根本分不清。
“璟行,你会不会突然想念什么人?”
林云歌问题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类似一种条件反射,话一出口就反悔,凌肖总归不适合这样煽情的话题。
可又觉得期待,期待他平静表面下的暗流,埋葬的秘密隔着六英尺的土壤发酵,酿出的香气危险又诱人。
知道她不应该好奇,可是顾璟行,你身体里的地图究竟有没有人知道?
“怎么…”
一声嗤笑,把她的心脏砸了个稀巴烂,情绪的尸体还摊开在楼下,估计是不用捡了。她耷拉的嘴角被他精确捕捉,顾璟行调笑弹出两个字又立马噤声。
但她没能捕捉到他眼神。它穿透眼前所有场景,被抛开在很远的地方,她想他是牙关咬太死,下颚线崩得异常锋利,划开夜色时溅开一种孤绝。
暖黄的光不辞辛劳跋涉而来,只烘不干暗处凛冽的潮湿。
风还不怠惰,无休止的刮着,冲撞进口鼻阻塞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