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羲和是个很会看场合的人,比如这时候,要说的话就绝不能是“那就多谢你了”而是“不必了其实我只是不太放心,但看到他平安无事,我也应该离去了。”
墨云染皱眉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很快就要回去,他还需要人照顾。”
看她来去匆匆的样子,也不是不可能,面对她的要求,赵羲和当然不会拒绝,当即道:“你放心好了。”
她心下却不由得腹诽,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关系,这女的之前追捕她不成,倒也不见怀恨之心,看来也是个率性之人,而萧闻战对暗狱神殿的情感,其中也有一大半来自于她。
这倒不能怪赵羲和偷听,她前几天有一晚精神好些,勉强能下床,便觉得太闷了,想出门吹吹风,一眼就看见了萧闻战斜靠在树干边似是在守夜,他身上尚且还带了破牢而出的伤,现在却在门口为自己守夜,这让她怎么还睡得着?
她走上前几步,就听到萧闻战在夜色中的梦呓:“别走。”
这一声呼喊叫的悲切万分,像是在呼喊什么,不会是叫敌人不要走,肯定是在呼唤他的心上人,赵羲和想了想,还是没走,而是听到他说的下一句:“阿染,别走。”
他的梦境逐渐变得丰富起来,有时是尚且没有长大的墨云染在他旁边嬉笑着捉迷藏,那正是在暗狱神殿中最快乐的时光,他那时也不是现在这样油盐不进的冷淡样子,反倒还会耍些心眼,叫道:“阿染,别走。”
小墨云染那时也不像现在这样强硬,一直很依赖他,把他当作自己在这里的唯一的亲人,听他这么说,就真的止住了脚步,说:“哥哥,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转眼间屋舍忽起浓雾,天光一片惨淡中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再相同,少女穿着一袭粉衫,最是温柔明净的颜色,淡粉的桃花也在此刻翩翩落下,这桃花映出故人颜色,白驹过隙又是时光匆匆,他走到这里,内心里一片柔和,只觉得所有质疑过的杀戮都是正确的,为了阿染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
这一次他没有再呼喊出来,只是道:“云染,只要你一直在光明里,我身染鲜血,那又怎么样呢?”
他内心释然,越发觉得自己是对的,那在心里盘旋的痛楚,也终于一一淡去了。他走了几步,揽住墨云染的肩头,道:“我回来了。”
可是身体突然一凉,黑发粉衫的少女的笑容消失殆尽,眼神冰冷的叫人害怕,她手里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插入萧闻战胸口,再狠狠拔出,没有一丝凝滞,刹那间桃林里血雾漫天。
她身上沾了一身血,粉衫也成了鲜红的颜色,那鲜红色更加深重了,渐渐变成纯黑的颜色,而少女的眉眼越发冷也越发艳,却和今日的墨云染再没有什么区别。
他仍旧是道:“云染,墨云染,不要相信赫连风。”
墨云染似有不忍,还是生硬道:“不是我相信他,是老尊主相信他。”
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仍旧道:“跟我走,不要,不要相信他。”
意识慢慢归入虚无,萧闻战却悠悠转醒,他捂着胸口,似是那里还有余痛一般,良久才从梦境里恢复意识,眼神又变得犀利,抬眼一道眼锋扫过赵羲和。
梦未必做的真,比如墨云染与他关系最冷淡时,也干不出拿刀捅他这种事,但一个人的梦往往就是反映他的想法,就像他也真的想过,有朝一日,会不会真的和云染拔刀相向。
那时候,结局又会怎么样呢?
不必说,不必猜,必是他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毕竟,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牵念的人,如果此后岁月无她,那他独自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自从墨云染归顺赫连风以来,他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这个念头,终于到了在梦境展现的时候,可他却没想到会被别人听了去。
赵羲和立刻道:“我听你在那里念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凑上来听又听不清楚,还以为你是入魔了,幸好你醒了,不然我可要被你吓死了。”
萧闻战杀心消减,暗想,他的内力深厚,也是这几天受伤后太过虚弱才会导致有人近身都没能察觉,但是以自己的功力,她不可能在旁边站了很久,自己才发觉。
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吹风。”赵羲和实话实说,她本来就是出来吹风的,说出来一点也不心虚。
萧闻战垂下眼睛:“那么,你就留在这里吹风吧。”
他说着轻轻戳出一指,按在赵羲和身上,她瞪大眼睛,竟是不能动了。
他,点了她的穴。
随即,他便起身往屋内走去,掀开被子倒头就睡。
在外面站了一夜之后,赵羲和不出所料,再次不能下床了。
她本来以为他是个端方守礼的君子,想不到也是个不拘小节的狠人,终究是她误会了。
赵羲和怀着这样的想法,再次端视着两个人,一个黑衣似墨玉,却凛然不能冒犯的,一个温润如美玉,却如高岭之花难以冒犯。
还挺配。
她心里想着有的没的,答应下墨云染照顾萧闻战的要求,竟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赵羲和将桌上的烤兔撕成碎肉,把它递到萧闻战嘴边,没想到他眉头一皱,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道:“有多少只?”
“两只。”赵羲和笑着跟他插科打诨,“你要是两只都吃不饱的话,也没关系,我再出去给你打一只嘛。”
他不置可否,让赵羲和把两只烤兔都拿过来,竟然还挑挑拣拣了一番才拿去其中一只,自己默默撕下几块肉来吃。
赵羲和看他难得矫情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道:“一直以为你不拘小节,想不到有时也精于挑选食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