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染低头还想说些什么,只见赫连风眉眼之间横光流转,又道:“连云染也饮了酒,萧首座,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琉璃酒杯遥遥向他一敬,萧闻战因为有伤在身,本来不欲饮酒,可是眼下这种奇异的环境,他又如何能拒绝,只好端起酒杯,也道:“多谢云尊抬爱。”
这杯酒清冽甜香,一尝便知是陈年甘酿,酒液自喉头流下,他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许多人看向他,这才想起,平日里是很少见萧首座饮酒的。
他这杯酒下去,头便立时晕了起来。这样的不胜酒力,就算是受了伤也不应该,他抚着额头,迷迷糊糊的,又有点不解。
上次饮酒,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是真正的觥筹交错把酒言欢,那时云尊还不是赫连风,而是带他入暗狱神殿,又对他照顾有加的长辈,也是他心中暗狱神殿真正的主人,是他从来不会背叛的,云尊。
那酒下肚不显,可是后劲却越来越猛了,他多年不饮酒,这时头疼的要炸开,眼前却看不太清楚了。
有人上前来在他的口中灌下了一碗醒酒汤,是云染吗?
应该不是她,她哪里有这么温柔的手法。
于是他喃喃自语,声量低的几乎要听不见:“云尊……”
那不紧不慢的手顿了一顿,随后把碗放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微笑道:“你看清楚,我是你口中所喊的云尊吗?”
眼前的人,三重白衣胜雪,盛世雍容比仙,可是萧闻战却顿时就清醒了,他慌忙跪下:“云尊,属下酒后胡言乱语,还请云尊见谅。属下……属下心里万分过意不去。”
赫连风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墨云染却知道,从他脸上从来看不到什么真实的情绪,他最擅长的不就是笑容满面的捅人一刀,而春风依旧,他也出尘依然。
“往昔云尊云游天下,我也很想念他。”赫连风似是怅惘道,“你心念他,这又有什么,我有这样忠心的属下,心里更加高兴了。来,再请一杯。”
要说刚才那杯酒是他不屑多语的去推拒,那么这杯酒,他更是没有理由拒绝了,萧闻战仰头饮下一杯,畅快淋漓!
“爽快,萧首座请再饮一杯!”
喝酒的人从一开始的半推半就,到自饮自酌,只觉眼前唯有酒可解去自己的愁闷,可他又有什么愁闷呢,他也未必说的上来。
他只是这样一杯杯的饮着,明明已经沉醉于其中,却比之平日的淡漠,更在唇角挂了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眸子也不复之前的清明,隐隐有潦倒之态。
墨云染知道他已经不胜酒力,去要了一碗醒酒汤,可走回来时,却看到萧闻战已经不见了,坐在他位置上的人雪白好似天上云,摇着一把折扇,似乍见云低乱舞,薄唇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他刚才已经走了。”
走了?
他不是已经醉成那样了,还妄自逞强!墨云染摇摇头,就要追过去。
赫连风道:“一定要追上他的话,这杯醒酒汤就免了吧。”
“什么?”墨云染大为不解,“他就这么随便睡下,明天一早醒来不知道有多难受。”
赫连风把她手里的醒酒汤接过来,道:“我今日为他准备的酒可是好东西,至少能让他免去些苦楚,否则万虫钻心的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万虫噬心?是了,这几日她百事缠身,却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他现在不比从前了,真是该死,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这又怎么能忘记。
她想到此刻萧闻战现在所受的痛苦,心里也不由得一痛,心中虽有痛楚,她却更感欣慰,仿佛是自己也和他同受着一种苦。可,自己这样的痛,又怎能和他相比呢。
墨云染对于赫连风的言语一直是言听计从的,可是她到底不是傀儡,难得的没有遵从,反而抬起眼睛,眼中炽热渐渐聚集成一簇强烈的光:“那少女本来没有多大的用处,云尊为何要让他相救,他曾经为神殿立功居多,却受到这样的对待。何况,云尊如果想用她,又何必要折断她的四肢,再让人去救呢?”
她这话说出来,自己也大吃一惊,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个人代替了她,替她将这些话说下去。
比起她平时的恭谨态度,这可算是破天荒头一遭的直接质疑了,她说完也是冷汗涔涔,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见赫连风哪里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光华流转,满是笑意:“坏事做完了后悔总要比一条路走到黑好吧。我及时悔悟,就想要补救一番。倒是萧首座,恐怕也想不到是你害他至此啊。”
“我何曾害他!”墨云染从来没有这么气愤,她难得的想要问一句,却突然住了口,却想到那天她让他去救赵羲和时,他的神色,他的那双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那一刻仿佛就是万年,他看着她,眼里不知道是什么神情,良久,他才把眼神移开,说道:“好。”
如果,当时不是她一意孤行,选择听取赫连风的吩咐去让他救助,而是换了别人,他真的还会救吗?
难道真是自己害了他?
她多年来都是为了暗狱神殿尽忠,其中也听从了赫连风的不少命令,她从未考虑对与不对,只是选择尽自己的力,可今天,她却从未感到这样后悔,这样的痛不欲生。
墨云染贝齿咬着唇,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可她仿佛浑然不觉似的,慢慢滑落下去,终于委顿在了地上,却是从未有这般的狼狈过。
看着她的模样,赫连风仿佛更觉欢喜,毫无疑问他是个恶人,可他这样的为恶并不一样,他们或是为利为名才抛去自己的良善之心去做恶事,可他却是从头到尾的恶,仿佛从没生出一颗同情之心一样。
他,倒也说的上是不忘初心了。墨云染于慌乱中想着,不禁有点可笑,此时厅中一片载歌载舞,可是她却在此清凉月色里,窥见绝望之感。
也不知萧闻战如何了,就算酒能麻醉了意志,可是那样的钻心之痛,又怎么是一口酒能抵挡的。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他的住处的,他向来喜静,这点在他们少年初识时她就已经明了,这条路走了不知多少遍,却从来没有这一遍艰难,她踉跄着走来,险些认为自己也醉了。
银白的月光洒下来,那样的皎洁而纤尘不染,远处的波光粼粼在她心里都化作了利刃刺入她心里,她走到门口,如果再有一步,她也支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