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听到一声低沉的长啸,像是木头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但却声传悠远,后劲绵长。洛霄和江杳云都感觉到对方真元雄厚,洛霄登时警惕起来,江杳云却觉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梅灵儿向岸边看去,花草丛外立着一人,正是穆铮的大弟子哲阳。梅灵儿足尖轻点,飘身出了水亭,身形一摆,贴着水面向岸边荡去,一转眼就落在岸边,水面上两只把头塞在羽毛里休息的鸳鸯浑然未觉。洛霄和江杳云不免心中赞叹,再看沈夜,神情并无半点变化,竟似习以为常一般,更是敬服梅灵儿身法敏捷,超尘脱俗。江杳云才看清对面的哲阳,想起此人就是那日来跪请慧真师太去天雪宫一见他师父的人。
不一时,梅灵儿已飘身回来,又落入座内,盈盈笑道:“穆宫主已醒过来了,我们过去一见吧。”洛霄等三人都站起身,梅灵儿引着,一路往岸上去了,绕过层层花柳,到得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院中还种着瓜果蔬菜等物,浑然一个小小农家院落。
江杳云在蒲泽院的时候常常下山与山下的农民买东西,故此对家常菜蔬都还熟悉,仔细看来,内中扁豆豇豆,南瓜丝瓜,乃至于茄子土豆等菜应有尽有,又有一个小小地方被半尺高的柳条围了起来,里面葱葱郁郁种着些生菜香菜等物,一派农家气象。江杳云不觉吃惊,向梅灵儿看去,眼中带着询问。梅灵儿知她讶异,笑着瞥了一眼哲阳,哲阳长得高大,此时半弯着腰斜走在梅灵儿身侧,似乎都未抬眼,毕恭毕敬回答道:“师父的病渐渐沉重,但自从上次慧真师太来过以后,师父的精神好了许多,就搬到这里,弄了些菜蔬。这些都是师父亲自动手种的,熟了就摘下来分给大家吃,师父有时还亲自下厨的。”江杳云明显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余光瞥了他一眼,哲阳的眼眶都是红的,但随即收了回去,又恢复了平静:“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小菜园。”江杳云深深知道农耕之乐,于此处作世外桃源,的确适合养病,但其中又何尝没有厌世归农之意。
到得门口,大家都刹住了脚步,哲阳请梅灵儿进去,梅灵儿二话不说,一步迈入屋内。屋里响起一阵笑声:“你这丫头,跑哪里去了,怎么才来!”跟着就又“诶呦”了几声,那个声音又道:“丫头在外面都学坏了!”梅灵儿清脆的声音才响起来:“你个老头,一天不薅你的胡子你就成老顽童啦!哲阳还在这里站着呢!徒弟面前,师父要端着点!”那个声音的笑声又响起来:“端着什么啊,没得让他们小辈拘谨!就是修真啊,以为能多活几年,其实不然啊!争权夺利,往往比普通人死得更快!能过一日快活日子,就过一日,我也快活,他们也松宽,何必拘着他们!不过你这小丫头面前,我可是要端着点,要不我这胡子可都被你薅没啦!诶,晨娃子呢?”梅灵儿笑道:“外面呢,外面洛师兄和云姑娘来了。”那个声音急急地说:“快叫他们进来,何必在外面等着,这天气虽然没怎么热起来,到底有毒日头。”哲阳应声而出:“沈小爷,宫主请您带洛公子和江姑娘进去。”沈夜答应一声,便带着洛霄和江杳云迈入屋中。
屋中很宽敞,但只有靠墙的一张大床和屋子当中的一个圆桌可算得陈设。窗下还有一张方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窗户开着,桌上的纸被风吹着,因着镇纸压着,只是微微波动而已,上面还有些字迹,显然已经干了很久了。方桌旁边有个书架,上面磊得满满的书。
穆铮坐在床榻上,梅灵儿就立在旁边,哲阳跟着进来,侍立在门口。穆铮见了洛霄和江杳云,笑着点头:“一看就是一对好孩子!”洛霄带江杳云上前几步,走到穆铮面前几步远,抱拳施礼:“晚辈洛霄携江杳云,拜见穆宫主!”穆铮往前凑了凑,看着笑道:“真是一对璧人!不用多礼,别院而已。快坐快坐!”旁边伺候的肖儿立刻搬了两个小凳子过来,洛霄和江杳云告了坐,坐下说话。
江杳云近距离地看着穆铮,他较穆镜老太多了,脸上全是皱纹,几乎瘦得皮包骨头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有些神采,却是和蔼可亲。论其五官轮廓,细细看来,确实和穆镜甚为相似。他大概自从受伤以后,心伤加身伤,这么多年幽居天雪宫,恐怕过得很不好,又和穆镜把自己关在无名谷有什么区别呢。这一对兄弟,做事都如出一辙。江杳云心中感叹,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些些伤悲。
“你们在外面晒着了吧?”穆铮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转过头又数落梅灵儿:“这么好的两个孩子,该早带进来的!外面太阳又大,风又寒,病了怎么办!”梅灵儿一撅嘴:“你可真是糊涂了,难道还看不出人家的修为?怕什么太阳啊寒风啊!”穆铮一拍脑子:“嗐,我是老糊涂了,你们修为不凡,哪里怕这些。我这些年病的,都不知道外面的气候了。”江杳云回想起自己在月袖宫养病的时候,一到冬日几乎难以出门,日日沉睡在床上,起来只是吃药,尚且难以续命,眼前的老人缠绵病榻三十年,却这般快乐,生出一股敬佩之意。
只听穆铮又乐呵呵地说:“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小菜园了吧?看着怎么样啊?”江杳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梅灵儿已经开口了:“宫里的大大小小都吃过你的菜了,这会儿好容易来了两个没见过你菜园子的人,又开始跟人家炫耀了!”穆铮板起脸:“你这丫头!”作势就要打她,梅灵儿一跳,出去三五步远,向着穆铮做个鬼脸,向江杳云道:“云姐姐,咱们菜园里摘黄瓜去!”江杳云向穆铮一笑:“穆宫主,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您的菜园子了,田园播种,待月荷锄,实乃人间一乐事。刚才就见您园子里的黄瓜还带着花儿,那我就随灵儿去摘黄瓜吃了。”穆铮听得,更是高兴:“快去吧去吧!”又向哲阳说:“你也去,给我摘几个回来。”哲阳垂首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