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清凉,藏书阁的窗外隐隐有秋光洒落,银杏金黄,秋雁横飞。
“阮墨。”
宽长的书案后,一身白袍的单逸尘跪坐于蒲团之上,姿势端正笔直,与对面酣睡不醒歪倒在桌案一侧的姑娘,形成鲜明对比。
“……阮墨。”
他又低低唤了一声,然沉入梦乡的人儿毫无知觉,慢悠悠将头转到另一面……继续睡。
清爽的凉风吹拂而过,轻轻抚散了她额上的碎发,那双总是充满灵气的杏眸正紧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却遮挡不住眼睑下淡淡晕开的青黑。
说起来,他近几日见到她时,那张从来都精神十足的小脸上,似乎都带着几分疲乏之色,总是哈欠连连,一看便是睡眠不足的模样。
起初他只当她是夜里不歇觉,跑到谷里哪儿疯去了,可等他检查她背习的内容,发现她一字不漏记下来后,才明白她竟是熬夜温书了。
不仅如此,这五六日以来,他日日依照师父的吩咐准时出现在藏书阁内,却不料她皆比他来得更早,已将纸笔铺陈妥当,只等他来布置需要她抄习的内容。他本以为她会伺机逃跑,可后来发现自己猜错了,小师妹非但不曾偷溜一回,还当真安安分分地认真抄习医卷。
这……可真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师妹。
那日考核后,师父将他留下来,竟是为了问他:“阿尘,你可是欺负了墨儿,威胁她什么了?不然……她怎会忽然说出如此懂事大度的话来?”
他被师父问得哭笑不得,只好矢口否认,幸好师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怀疑他做出这等事情,叮嘱两句便放他离开了。
小师妹变化如此之大,必然是有原因的,但单逸尘却无意去刨根问底。
他向来觉得,与其将宝贵的时间花费于寻求这种无关紧要的结果上,倒不如用来多翻几卷医书、多配制些治病的草药。
况且,这般变化利大于弊,难得她终于肯用功了,也省了他不少的事儿。说是监督,也不过是他看他的医书,她抄她的药纲,只除了偶尔回答她一些奇奇怪怪的追问,以及……在她打瞌睡时,负责叫醒她。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自辰时起,至今一个时辰未到,她已寐过去足有三回了。前两回他都将她叫起来了,这第三回似是睡得特别死,连唤两声都毫无动静,看来确实是困得支撑不住了。
单逸尘静静望着她柔嫩的白玉小脸,眼底那道青黑一日比一日深,无声叹了口气,竟不由得冒出几分心软来。
当年他被师父带回医谷后,似乎也曾经历过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
彼时谷里并无其他徒弟,他便是师父唯一的徒儿,故而师父待他很是严苛。隔三差五要他独自背着筐子上山采药,采少了、采错了都得罚。每日丢给他看的医卷多得数不过来,记载着千奇百怪的药草和各种疑难杂症,他若不肯看,师父便将他关在藏书阁内,连饭也不让吃,白白饿着。
为了饱肚,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医书,一页一页翻看起来,逼着自己将里面的内容全数记下来,即便枯燥得背不进去,他也仍是咬牙坚持,读完了一卷又一卷,如同疯了般停不下来。
待他将那些乏味至极的书卷读得倒背如流了,师父才开始让他看有关如何治病的医卷。也正是直到此时,他才领悟到医术的精髓所在,才渐渐被其高深所吸引,遂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习医,入门的学识为至难。
既枯燥乏味,又必不可缺,数年来,慕名前来却灰心离去的徒弟数不胜数,皆是因熬不过最初的那段苦闷日子。
他看得出阮墨对习医并不算热衷,至少不如他那般痴迷,然无论如何,能有心向学,总归是好的,作为师兄,他也愿意在前头拉她一把。
而此刻,看在她这几日不曾偷懒的份上,他纵容她稍稍睡上一会儿,大概算不得过分。
******
阮墨醒来时,眯着眼瞧了瞧四周,并未看见单逸尘的身影,揉着眼坐直了身子,肩上却有什么滑落下来了。
是一件白色外袍。
而且,若她并未记错的话,这该是他今晨穿的那一件。
“说好要监督我呢……怎么睡着了也不叫人,真是的……还给我披袍子了?”
阮墨双手抱着他宽大的衣袍,埋首深深蹭了蹭,属于他的熟悉气息顿时盈满了鼻间,混着淡淡的药香,干净好闻,不由得悄悄扬了扬嘴角,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醒了?”单逸尘一迈进来,便见她抱着他的袍子歪在一旁,看不见表情,挑眉道,“在……做什么?”
她被吓了一大跳,打着挺翻身起来,下意识猛地一挥手,那脸慌乱的神情心虚得欲盖弥彰:“没、没什么……”
他被她突然这么一动晃得愣了愣神,深邃的黑眸微转,望见自己那件被丢出老远的袍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