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说到这儿,忽然问道:“你可知那专为努尔哈赤招揽异能的是谁?”“卑职不知。”“哼,便是他的八儿子皇太极,此子极不简单!我虽没见过他,但许将军与我多次提起他,他替其父多做秘密差事,可见努尔哈赤之信任。”
段升点头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人文质彬彬,仿佛汉人儒生一般。”“文质彬彬?”马林冷笑一声,不屑道:“只是笑里藏刀而已!你差点给他做了帮凶,知道么?你当他派人去打听许将军下落,为何要跟你商量?”
段升回忆了片刻,不觉有异,于是摇了摇头。马林说道:“就如他所言,真是要紧之事,派人去了就去了,何必无事献殷勤?那只是想让你心里不疑,他确实是好心,派的确实是探子!”
“不是探子,还是什么?”“探子当然有。想那女真族中不乏好骑手,你们大军一日一夜都走回了,他一夜还探不到消息?早就回去都告诉皇太极了,还没回的是第二拨!”“第二拨?”
马林点头道:“不错,皇太极得知许将军被人纠缠苦战,肯定立即派了一伙死士,前去刺杀许将军,倘若得手,就不必再摆什么鸿门宴了,罪衍也都可推给‘锦绣四剑’。届时故意放你走了,你回来报至我这儿,怕不得还要替皇太极帮腔,说他相助你寻找许将军,只可惜迟了一步?”
段升听得冷汗直冒,细想马林所言,与当日其言行确实吻合,不免十分后怕。马林道:“当然,这对父子心狠手辣,未必肯放过你。可万一你侥幸走脱了,事后也怀疑不到他身上。等他大军压境,你还以为他是好人呢!”
段升平日满以为自己机灵通透,经马林这么一剖析,竟给人耍到如此田地,实在是气馁到了家。忽被马林最后一句惊醒,忙劝道:“大人,这些与军防相比都是小事,千万不要虑小忘大,如今还得以防备努尔哈赤突袭为重啊!”
马林摇头笑道:“段升啊段升,你随我读过些书,随许将军学过武术,文武都好,却只见识却低了一筹。若努尔哈赤真要奇袭我开原,我还有空儿在这长篇大论,又耐心教你知人度势之法?”
“可、可您刚刚不也派人去探查建州军情,联络叶赫部的军官?”“若要刺探军情,如何只走五十里?若要与努尔哈赤开战,沈阳虽与开原远隔,却与赫图阿喇很近,我与其向叶赫求援,等他慢慢赶来,还不如飞书沈阳,请求辽东总兵王木芮大人挥兵出击,围魏救赵,岂不立刻解了兵临城下之患?”
“这、这……”段升一下子就糊涂了,只言语不能。马林道:“我派第一个探子,不是为了查敌,而是为了查己。努尔哈赤除去了许将军,没了桎梏,这两日必有动作,我得防着开原马市有他的人与他通气,以免他秘密运送物资。届时引蛇出洞,便不及劫他的商队,也可拔除他在开原的暗线。”
段升似懂非懂,却又急着道:“第二个使者呢?”“那是给叶赫提一提醒,他们又不傻,必会派人去赫图阿喇探听虚实,一来女真人潜入女真城,比我派汉人方便得多,消息取回,我开原也能得知;二来叶赫既察努尔哈赤异动,恐惧之下,定要千方百计与大明结盟,我趁机收服叶赫部为己用,岂非易如反掌?”
段升不得不服,说道:“大人见得深远,卑职佩服万分。只是大人为何确定,努尔哈赤不会就此起兵攻打开原?”“你想想就明白了,努尔哈赤如今尚未有反明的底气!渥集、叶赫两敌还没尽除,他建州自己呢,分权不均,民未统一,又没有足够的存粮,现在就起兵造反,还不是飞蛾扑火?他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瞧段升没有全明白,又解释道:“他急于除掉许将军,正是为了马上着手处理内忧外患,以免有人掣肘。其实他不用这么急,一急心思就暴露了!可他已经老了,快六十岁的人了,难不成把基业做大的重任交给子孙,自己享清福?我猜他此刻不但不反,还要挖空心思瞒天过海,叫我大明继续放任他不管!”
马林声音转厉,忽地仰首望向天边,冷笑道:“要凭这点把戏,就想骗过了朝廷和边防将官,岂非欺负大明无人?我马林得许明灯将军以命托付,视努尔哈赤为生平劲敌,又怎能让他轻易得逞!”
直至今日,段升方知马、许二将钻研努尔哈赤其人,实已到了透彻知心的地步,暗想:“大明将官之中,有这二位防患于未然的大人,也不枉我死心塌地追随了!只恐朝廷百官和其他总兵不晓得建州的厉害,掉以轻心!”
他刚想着,马林却自己从里屋取了笔墨纸砚,在角落的桌边坐下,边研墨边说道:“我这就奏本朝廷,尽述努尔哈赤的狼子野心。嗯,王木芮大人那边,也要把情况据实禀告……”
段升走上前,想服侍他写字,马林摆了摆手,道:“你赶了一日一夜的路,去歇息吧,就睡在总兵府里。记得,别跟那孩子讲,消息真来了他会知道的。哎,我如今心乱如麻,事务又多,怕也无暇悲痛,只等消息一来,再陪那孩子一起大哭一场好了……许兄弟,你放心!我必陪你大醉,你的遗躯,我拼死也要取回……”
他思绪极乱,说着说着,竟然弄不清是在跟谁讲话了,声音渐小趋无,只专心致志写那题本了。段升不敢再打扰他,转身欲走,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见他五十来岁,须发已然半白,可见操心之多,但写信时又眉飞色舞,好像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