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天在刑部大堂见过善海和尚,可也不知少林寺善字辈僧人中,是否真有法号作“善海”的,闻言不由一怔,更觉这回答之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那人抬手在顶上一抹,摘掉假发,露出一个光头来,笑道:“本座这点名头,虽不足武凤雏一哂,可也不至于去中原少林寺做个善字辈弟子!”舒云天道:“你就是西海老祖?”
那人微笑不答,车前又凑过来两人,都为王家随从的打扮,但面庞已换,头顶光溜溜的。两人向舒云天合掌道:“武凤雏,当日小僧师兄弟对你不敬,还请宽恕则个。”却是西海五贤中的桑陀和札巴。
原来假扮王之寀和他随从的,正是西海老祖与其两个徒弟。西海老祖与“毒门四使”的师父结盟后,近日受托赶往京城,假称少林寺善海和尚,查探周镇、秦虹两个坛主的动静,暗中得知了舒云天的下落。
西海五贤数月前禀告师父,说与一名武艺奇高的乞丐动手,得亏毒灵子的黑隼,才将那乞丐毒倒。西海老祖知那黑隼虽毒,难伤顶尖高手,又听徒弟们说被那人打中,身上却没受伤,更是大觉诧异。
京城中探知武凤雏内功尽失,西海老祖方明他便是徒弟们碰见的乞丐,心想这舒云天名气极大,武功极高,若能趁他丧失内功,掌控在自己西海宗手里,岂非大居奇货,今后借此要挟秦岭派甚至中原武林?
何况这舒云天知晓枪王后人的下落,抓住了他,更有望谋取许明灯的遗物,实是一举两得。西海老祖想到今后找到枪王的那些秘笈,再向武凤雏逼问秦岭派绝学,自己登时身兼两大神功,无论中原西藏,都再无人是自己对手了。
只是他难敌周镇、秦虹联手,不敢硬抢,舒云天梃击东宫事发后,得知刺客关押在天牢,才动起了心思。王之寀召集武学好手协审,正中他下怀,以善海之名入刑部,先行将舒云天形貌记在胸中。
离开刑部大堂后,西海老祖立即捉回一人,将其下药打伤,化妆成舒云天,自己与徒弟易容为王之寀及王家随从,当夜行了那偷梁换柱之事。
西海老祖的易容化妆之术,从中原习得,并不算高明,但西海宗属密宗一流,论迷幻之术,实与天山派并为当世之最。有易容术为根,迷幻术为辅,他扮成王之寀,刑部诸官员却也丝毫瞧不出异样。
西海老祖瞧舒云天面无表情,问道:“武凤雏,你可知那替你之人是谁?”舒云天摇了摇头,西海老祖笑道:“哈哈,说出来你一定痛快,那人正是福王府的侍卫统领张差!姓张的卑鄙无耻,向周镇、秦虹献计,让你替他们两个胆小鬼去行刺太子。本座便抓了张差去替你受死,算是为你报仇了。”
舒云天沉默半晌,忽问:“你想怎么样?”西海老祖笑道:“本座替武凤雏做了这点小事,也不敢居功,只想请你到咱们西海宗做做客,研讨研讨武学。”
他虽想立刻逼问枪王后人的下落,可又担心挟持这么一个要紧人物,留在中原夜长梦多,打算先回西藏,将舒云天关押在自己地盘,以后问得消息,再回中原寻找不迟。
舒云天因西海老祖免死,却并无求生之欲,且知这藏僧并非正派,看似问询自己,其实也不过几句虚伪的场面话。他长叹一声,暗想:“死在牢里还是死在藏边,又有什么分别呢?”
蓦地想起自己这番遭遇后,当日应诺不免落空,莫忘竹从此孤零零守在京城里,无人相伴。西藏老祖瞧他神色,笑道:“武凤雏,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舒云天暗自摇头:“我这一死,莫说是她,连如妹也再见不到了。”
他心中一痛,忽牵动周身伤痛发作,一时难以禁受,蜷缩在车座上,面容扭曲,身子更不住地抽搐着。他越是凄惨,西海老祖盯着,却越觉快意,仰首哈哈大笑。许久笑罢,放下车帘,马车就此缓缓西行,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那一日,莫忘竹被舒云天责备,回屋后趴在床上,忍不住哭了一场,心想:“我什么武功都没练过,自然比花姑娘差远了,舒大哥瞧不起我,我、我又有什么法子?”
只觉心灰意懒,又想道:“我只是浊世中的过客,再留恋外界,迟早也得回家乡去。何必为这些本不该有的事发愁?”虽然这么想,愁绪满腹,实是难以平息,辗转良久,忽地打定了主意:“明日就托人,将口信带给叔叔!”
她这些时日常去宫门,每见有人出宫,就上前问询,久而久之,也与几个采购太监、皇宫侍卫熟络了。莫忘竹本可托他们向叔父告知一声,但想同叔父相会后,不久就得与舒云天分离,颇有些不舍,因此一直未行此法。
但此刻她心中凄凉至极,倒盼着早与叔父会面,有个亲人可以听自己倾述烦恼。她于儿女情事上既感失望,突然觉得亲情弥足珍贵,回想家乡的父母亲朋,渐渐安睡入眠。
次日趁着天还未亮,莫忘竹就出门去了东华门,想托人带个口信,不料出来几个太监清扫门庭,竟是不让逗留,只好转去承天门外。承天门虽与东华门不远,然则进出人物,非官即贵,多有家仆成队迎送,根本无法靠近。
她见递信无望,又怕回去得太早,撞着了舒云天,两人难免尴尬。于是走进一家茶楼,点了壶清茶,坐在桌边发呆。一直坐到下午,她才离座欲归,从茶楼走出,怀着心事,垂首缓步而行。
穿过一条旧巷,正待迈到街上,忽听前面脚步声急,抬头望去。岂知这一望,“哎呀”一声惊叫出口,原来有不远处两个劲装汉子,一左一右,各执一根长麻绳的端头,把那中间的部分朝自己顶上套来。
莫忘竹暗生恐惧,转头便跑,只听那两人大叫:“别逃!别逃!”追得愈发紧迫,片刻奔到她背后。莫忘竹一只脚刚踏出巷子,那两人却已近三尺之内,将手中麻绳抛出,套中了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