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剑出鞘,宝剑在月下更添锐气,好似剑身遁藏,唯见一道清光。欣赏了好久,这才定神练剑,也不知是白日确有所得,还是宝剑助长武功,居然接连使出“幽风”、“红雨”、“疏影”、“盈秀”四路剑法,招式流畅,并未出错。
又试了几回,依旧无差,次日便向花如何报告。花如何知他四剑磨合已久,水到渠成,也就不吝传他第五套剑法“水净剑”,此剑取意荷花,许清浊整整画了一个夏天,记忆犹新,随之演练新招,学得甚快。
“水净剑”刚练熟,其余四剑果又混淆,许清浊郁闷之极,正自焦头烂额,忽被花如何传到正厅,吩咐道:“现下八月之秋,菊桂盛放,你就接着画花吧,照旧每日三幅,画好了,拿去找菊清请教。”
许清浊低头不答,花如何哼了一声,道:“没听着么?”许清浊嘟囔道:“我、我画好后,你又要拿来烧了,对不对?”花如何冷笑道:“我就告诉你,我是要烧,怎么着?你敢不画?”
许清浊怒道:“你、你……”花如何脸色一沉,道:“再废话,连你爹的武功秘笈也一块儿烧了。”许清浊忙道:“别,别!我画就是了。”花如何面有得色,起身拂袖而去。
许清浊无可奈何,这日画了三幅金菊,审了一遍,自觉画艺虽有长进,可初绘菊花,到底画得不伦不类。心怀忐忑,走到菊清的住处“淡菊轩”,见屋外菊丛环绕,与画对比,更是惭愧,几次想要敲门,又都收手打住。
忽听有人道:“是小少爷么?请进。”许清浊叫道:“是,菊清姊姊。”菊清搬入花苑后,许清浊就见过她三两回,知她身子羸弱,时常呆在房中,于是缓缓推开屋门,迈了进去。
只见屋内装饰华美,菊清端坐在案前,手捧书卷,白衣似雪,肌肤如玉,青丝分股结鬟于顶,底端束成肖尾,轻轻垂在肩上。许清浊暗赞道:“她这身打扮真好看。”
走到她身侧,捧起画纸,道:“我、我今天画的,请姊姊过目。”菊清在桌上铺开画纸,一幅接一幅,看得十分仔细。许清浊尴尬不已,脸红到脖子根。
菊清合上画,轻声道:“小少爷,你要先领会菊花的意蕴,然后才能画好它。”许清浊惭道:“我、我第一次画菊,当然画不好了……请,请菊清姊姊指点。”
菊清道:“我与你说几句,瞧你能不能明白?”微微一笑,吟道:“一夜新霜着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耐寒唯有东篱菊,金栗初开晓更清。”许清浊奇道:“啊?”
菊清笑道:“这是白居易的咏菊诗。”又念道:“物性从来各一家,谁贪寒瘦厌年华?菊花白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许清浊道:“我、我听不懂……”
菊清道:“这是杨万里的咏菊诗。”她瞧许清浊目瞪口呆,笑了笑,问道:“小少爷读过的诗不多么?”许清浊挠头道:“岂止是不多?我就没读过几首。”
其实他小时候,马林也常教他读书,但是想让他明事理,教的都是四书五经,至于诗词之流,向来少碰,不过背过几首边塞诗罢了。菊清知他尴尬,笑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沉浸诗文,原也不妥。”
许清浊听她并不嘲笑,反倒替自己圆场,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菊清道:“我引这两首诗,是想告诉你,要画菊花前,得先想一想:菊花与你画过的其他花,有什么不同?”
她说得慢条斯理,许清浊听来颇觉舒服,应道:“嗯,十二芳华本来也各不相同。”菊清道:“桃花喜庆,兰花深幽,菊花呢,选在秋天开放,披寒带霜,那又是不一样的意蕴了……”
说着,将白居易和杨万里的咏菊诗讲解给他听,又引了陶渊明的名句:“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随之译为白话。许清浊听她讲了三首诗,倒也渐渐有悟。
菊清道:“菊花常与霜同说,又多与隐者并提。全因菊花是秋花,远离了春日,傲立霜寒,甘为花中隐士。”瞧许清浊点了点头,将画纸卷起递给他,笑道:“你明儿怀着这念头,再画画看罢。”
许清浊从她手里接回画纸,躬身道谢,菊清微笑道:“小少爷不画花时,也可常来我淡菊轩坐坐。”许清浊告辞出门,晚饭时将画纸交给花如何,花如何瞧了大笑,道:“你这画的是菊花?不是摊鸡蛋?”
许清浊大恼,垂头不应。花如何笑道:“你先练个十来幅再去找菊清吧!不然她笑话起来,连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面子了。”许清浊在心里怒道:“菊清才没笑话我呢,除了你,还有谁笑话过我?”
第二日画好了菊花,不理会花如何的恶意中伤,仍往淡菊轩求菊清指点。菊清看过了画,摇头道:“错啦,你画的这菊花,倒有一股梅花的气息,张冠李戴可不好。”
许清浊虽听菊清讲了几句诗,于菊花的领悟仍是浅薄,这日画时,不知不觉,凭着对梅花的印象作画,虽感不妥,可一想两者都非春花,又都是御寒而开,也就释然了。不料菊清仅稍稍一望,就瞧出了端倪。
菊清道:“小少爷,你这画里透着冷峭,看来颇得梅之三味。不过秋菊冬梅,各擅胜场,究竟还是有区别的。秋霜虽冷,不如冬雪封天,梅花处境更苦,须与寒冬抗争,孤独顽强。菊花却是不愿与春光为伍,宁受些许冻霜,所重者并非如梅花那般的决绝,而是一番清高自隐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