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十五六里,忽见旷野中立着一座庙宇,走近一看,原来是座屈大夫庙,供的是诗人屈原。屈原故乡秭归,离汉阳不近,不过整个湖北境内,屈大夫庙数目都不少。
何况万历早年去世的三朝名相张居正,也生在湖北,深受百姓崇敬。只是万历皇帝痛恨张居正,鞭尸抄家,是时湖北一带的老百姓不敢明目张胆祭拜他,便借了屈原之名,偷偷怀念。
两人遭际虽不全同,但都是勤政变法的贤臣,又都被昏君嫉恨亏待,一个惨遭流放,一个死后受辱。百姓借故思今,明忆屈大夫,实祭张首辅,思之深则拜之频,因此这庙宇门庭皆新,夜间香火尚存余热。
许清浊背着毒灵子进了庙内,将她放在屈大夫泥像台下。低头一瞧,毒灵子右腰鲜血流个不停,眉头紧锁,双唇发白。许清浊掀起她衣角,心里叫声:“得罪!”扯下袖子衣料,给她裹住了伤口。
许清浊往祭桌上一瞧,暗想:“坛里还有断香,显是白天给人祭拜过,想来附近有人居住。”找了些稻草替毒灵子盖上,转身出庙,乘月行了一两里,果见有个村庄。
此刻已至深夜,许清浊不好意思挨家挨户敲门,转了半圈,看到个打更的汉子,上前拱手问道:“敢问大哥,村里有医生么?”那打更的甚是诧异,奇道:“有,你是外地的?这么晚了还来求医?”
许清浊道:“我有个……朋友受了伤,路经此地,急需一些药用。”那打更的瞟见他手中剑鞘,吓了一跳,忙道:“公子爷,那头起第三屋,就是医生家,您、您尽管去找就成。”说着伸手指去,语气恭敬不少。
许清浊谢过了他,自去医生家敲门。那医生睡眼朦胧,甚是不悦,可一瞧许清浊带着兵器,也不敢怠慢,问了几句伤者情况,回屋取了金疮药、补血丸来。许清浊接药付钱,匆匆往屈大夫庙赶回。
许清浊一去一回,听毒灵子呼吸极微,虚弱了不少,于是急忙替她敷了金疮药,又塞了几粒补血丸到她嘴里。武不离伤,功不离药,许清浊粗通医理,一顿忙活,毒灵子面上现出红润,气息也渐渐平稳。
许清浊望着她的睡颜,心道:“我虽救了她,可她到底是敌非友,等她醒了,我还得拿她回去,交给兰韵她们审问。”他不愿见毒灵子断臂残废,这才救了这少女出来,却并非不计较其恶行。
细思了半晌,又觉毒灵子纵有恶意,可也没酿成大祸,让她赔了庄子里受损的花花草草,似乎即可抵罪。只是桃舞等人若不这么想,非得杀人断手,自己也不好劝阻。
许清浊甚是为难,思量怎么替毒灵子求情,还没多久,忽地一怔,暗想:“这女子绝非善类,当年我和恩公差点给她抓去,若非师父搭救,必会被她折磨到死。她这么可恶,我还为她开脱什么?”
他想到这里,取几根稻草同布料搓成绳索,将毒灵子从肩到腿,捆了个十字。自己头向着台子,在毒灵子身边睡下,只待天一亮,就把这少女带回花苑,任三芳处置。
哪知许清浊闭着眼睛半个多时辰,满脑子胡思乱想,还没能睡着。坐起上身,盯了毒灵子许久,把她身上的绳索又扯掉了,暗想:“如此捆绑一个受伤女子,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
他深明毒灵子毒辣可恶,可不知怎么地,就是恨不起来。瞧毒灵子容貌美丽,思及几年前在开州酒楼中初遇,对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佳人,感慨之余,竟有些怦然心动。
许清浊伸指欲戳她面颊,指到近处,想起马林常教导自己,要君子守礼,德行如一,手指立即缩回,不敢再碰。直盯着她望了一个多时辰,倦意涌起,头靠在供桌上眠了。
次日直到正午,许清浊才揉眼醒来,猛地一惊,转头瞧去,见毒灵子侧卧未醒,方才安下了心。起身伸了个懒腰,忽听毒灵子嘤咛几声,樱唇轻启,柳眉动了几动。
许清浊俯身正要查看,毒灵子却一下子坐了起来,两人差点撞额。毒灵子一脸惊惧,叫道:“手呢?我的手呢?”左手一探,抓住了右臂,呆了一呆,喃喃道:“手还在,还在……”
她拽紧右臂,既为肢体健全而宽慰,也为所受打击而屈辱,眼泪哗哗流下。伸手抹泪,眼睛从蒙蒙水光中望去,忽见一个人影双臂抡圈,摇摇欲倒,大惊道:“是谁?”
她不料有人在前,一经发觉,想到自己哭状给外人瞧见,恶念陡生,手往身边一抓,就要挥鞭击打。哪知一抓之下,软鞭不在,却是抓了一把稻草,气急败坏,拿草向那人掷去。
许清浊为避与她相撞,往后急退,连踩地上的乱草,脚给绊了数下,片刻之间,居然没能站稳。猛见她拿稻草当暗器投来,势头不弱,惊得仰面一摔,稻草都从脸上掠过。
毒灵子一击占得上风,毫不留情,右手抓草投掷,左手在袖里一捞,五指夹满毒针,向许清浊甩去。许清浊大惊,背心贴地,剑鞘勉强抬高,急旋三圈,乃是“盈秀剑法”里的一招“茶花满丛”。
只听“叮叮叮”声不绝于耳,几十根细针都被这一招挡开,满庙乱飞。数针反朝毒灵子飞来,她腰部受伤,行动不便,侧滚将逃,仅滚了半圈,剧痛袭来,竟而停住,兹的一下,腿上中了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