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见没人在侧,胸中苦痛几欲溢出。他从小入关生活,一直牢记自己是“枪王之子”,凭这股信念,哪怕在花苑被花如何数度刁难,依旧咬牙坚持下来。那时他固然想取回题本,可也为了不给父亲抹黑,才倔着性子抗争到底。
待从秦良玉那里听得父亲往事后,明白了枪王的大勇大义,更前所未有地为自己这层身份而自豪。可忽然之间,“枪王之子”与自己毫不相干,再无半点瓜葛了。天下虽大,竟不知何去何从,直在心里叫喊:“我是谁?我是谁?”
须臾跑出大营,脚步不歇,只想一直跑下去,跑到这天地的尽头。也不知跑了多久,听得一阵马嘶,回头一望,自己的红马四蹄齐飞,朝着这边奔来。许清浊转身迎去,抱住马颈,搂了片刻,心中稍慰,翻上了马背。
马儿似有灵性,不等他抖缰,自己往大营跑回,许清浊苦笑道:“我不去那里了。”一拉马嚼子,驾着红马从开原大营旁边绕过,这是他人生第二次离开开原,没有恐惧,没有兴奋,只余黯然。
他驭马而行,漫无目的,直到天慢慢暗下,忽地心道:“马伯伯说麟弟在等我么?”自觉有一肚子话要说,可在这寂寞的荒野中,说给自己听,徒增伤悲。只盼着找个人倾诉,于是向南方飞驰,寻觅义弟的身影。
他奔了一日一夜,也没碰到马祥麟,失望之余,又想:“麟弟担心秦将军,定是先去山海关打听消息了,便在那儿等我。”既知短时间追不上,买了干粮,略微放慢步伐,沿着去山海关的官道而去。
走了几日,途经尚间崖、吉林崖、萨尔浒等战场,见人去营毁,雪地里犹存血迹,偶有戈矛、死尸乱横旷野。往南再行,某一日有一队金兵押着一群俘虏走过,俘虏全是汉人,每十三人一串,行尸走肉般为金兵驱赶。
许清浊略懂女真话,听得几人笑道:“大汗说了,凡有战功的,每个旗人可挑选十三个汉俘,永世奴役。这一批奴隶都不错,咱们提前串好了数,章京们挑起来就方便些。”
许清浊心下恚怒:“敢抓我汉人同胞去做奴隶?还永世为奴?金兵忒地可恶!”手往下一摸,拔出秋霜剑,脚底在镫子上一点,整个人飘起丈许,落进金兵队伍里,“十二芳华剑”挥洒开来,几个金兵来不及叫唤,顷刻给他击晕。
其余金兵看他突然现身,还当他是从天而降的妖怪,吓得魂飞魄散,忙撒腿跑了。许清浊绕着众俘虏走了一圈,将他们身上所缚绳索尽数切断,众俘虏如在梦里,良久才发现自己真的获救,忙跪倒一片,给许清浊磕头。
许清浊呆呆地想:“我只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怎当得起人家跪拜?”撇了剑,跪下还礼。众俘虏大惊,忙将他扶起,一个老汉道:“恩公折煞咱们了!敢问恩公高姓大名,是军队里的将军么?”
许清浊低头一瞧,身上仍穿着决战前换上的军服,几日来连受打击,颓废非常,竟没有更衣。此刻望着这身打扮,颇觉刺眼,手腕一转,长剑往自己肩头、腰腹挥去。众俘虏当他要自杀,吓得一齐惊呼。
却见剑光数闪,许清浊军服各处的革带纷纷断裂,软甲分成前后两片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单衣。他苦笑一声,收剑还鞘,踏步往马匹走回,身后众俘虏忙问:“恩公,你往哪里去?”
许清浊跨上马背,道:“我一个微不足道之人,你们管我去哪里?”见众人神色踟蹰,恍然点头,道:“是了,你们要逃进关内,想让我护送你们。罢了,我本也无处可去,你们尽管使唤我就是。”
那老汉作揖道:“恩公哪里的话,咱们中也有男子汉大丈夫,拣了这些鞑子的兵刃,一路入关,自保不在话下。咱们是另有个请求......”说着,与众人互望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