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之间,已踩檐穿过几条街巷,到了内城,正好望见一座气派十足的府邸,未近府里,已听到人声喧哗,甚是热闹。翻上院墙,只见内庭仆众端酒送菜,走来走去,人数颇多,亦有卫士或持戈而立,或带刀巡逻。
许清浊等了片刻,瞧到有个金兵从东面一个厅里踱出,摇摇晃晃,看起来醉醺醺的,须臾钻进后头的园子里,解裤似要小便。许清浊悄然跃下,一拍他肩头,那金兵吓得蹦起两尺,待要大叫,给剑鞘抵住喉头,当即收声不敢乱喊。
许清浊低声道:“老老实实答我的话,否则要你小命。”那金兵是皇太极的家兵,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脸色苍白,颤声道:“是,是。”许清浊问:“这是谁的府邸?”
那金兵道:“是四贝勒的府上。”许清浊心道:“原来是皇太极家里,听马伯伯说这人奸猾无比,正好除了他。”便问:“皇太极人呢?带我去他屋里。”那金兵忙道:“回大爷的话,四贝勒不在府上。”
许清浊怒道:“府中奴仆明明在招待客人,你骗我说他不在家?”那金兵汗如雨下,连声道:“小的绝不敢骗大爷,四贝勒特意命府上开宴,让咱们款待他旗下的章京佐领们。所以小的也才有幸,能在这里陪诸位大人喝几杯。”
许清浊奇道:“皇太极此举何意?宴请将士,自己却不在家?”见那金兵面色为难,不肯回答,板起脸道:“你不肯说?那我去找别人问了。”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留你的性命。
那金兵吓了一跳,忙道:“我说,我说。其实,四贝勒是要让城中军民都以为他在家里,他本人就可不露行迹,去一个地方与人密谈。”许清浊皱眉道:“什么地方?皇太极去的哪里?”
那金兵道:“四贝勒起驾去了军师府。”许清浊道:“军师府?谁是军师?”那金兵道:“军、军师姓陈,叫陈忠君。”许清浊心道:“陈忠君?是个汉人?他身为汉人,给女真鞑子卖命,岂不是汉奸么?”
一想麻岩、铁枪军好汉均死于金兵手中,竟还有汉人如此无耻,为鞑子出谋划策,戕害本族同胞。他登时大怒,忍气问道:“军师府在哪?”那金兵说了个方位,只听两声冷哼,额头一痛,已给剑鞘击晕。
许清浊离了四贝勒府,飞身往军师府去,暗想:“正好连着汉奸一起除掉。”不一刻,来到那军师府,见是一座四合院,似乎新建不久,阴阴森森,四面长廊大堂都没有亮灯,只有后院一个厅内,灯明如豆。
许清浊微感邪门,当下凝神将“藏花诀”运满周身,呼吸变得又缓又轻。只消对方不是花如何那样五感通玄的高手,料想绝对察觉不了自己,于是稍稍放心,悄步移到那厅屋之外,隔窗探听其内动静。
只听一人道:“......大汗此战胜得惊天动地,必然名垂千古。一战过后,我大金与明朝的气运已扭转颠倒,从此明朝一蹶不振,迟早为我大金蚕食殆尽。”
又一人道:“承陈先生吉言了,我代父汗在此谢过。先生一去三年,父汗与小弟都十分挂记您,别说您为父汗带来了藏王的盟友之诺,功劳不输秦相张仪。就是您什么都没做,只消平安归来,我父子都是欢喜无限。”
许清浊心知这两人就是陈忠君和皇太极,和听两人以汉语交谈,可言中对努尔哈赤都是一腔忠心,皇太极倒还罢了,这陈忠君一口一个“我大金”,简直无耻至极。
只听陈忠君道:“四贝勒这话,陈某听来着实汗颜。大汗兴兵伐明,正是要紧之时,我却恰好外出,几次大战,未能建言半句,愧对了大汗和四贝勒的器重。若不是办成了一点小事,连回赫图阿喇的颜面都没了。”
皇太极笑道:“先生这样的人才,世间罕遇。若您真不肯归,父汗就是派人到天涯海角,也定要把您寻回。”陈忠君也笑道:“过奖了,过奖了。”许清浊在窗外暗骂:“无耻!无耻!”
屋内安静了片刻,皇太极忽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先生虽是天下能臣,却无法分身为四,同时替四人出谋划策。”陈忠君笑道:“四贝勒何出此言?”
皇太极道:“先生聪明绝顶,我指的是什么,您还听不出么?”陈忠君道:“嗯,大汗年事已高,若非有逆天机遇,夺取朱氏江山,至少还得五十年有余。这负重担,迟早落在你们四位贝勒身上。”
皇太极道:“是啊,可国无二主,更逞论四主同治?真要像几个老家伙建议的那样,父汗大行以后,大金一切事务都由四大贝勒共商。别的不说,单说八旗内务,分地分奴这一点,就决计无法统一。”
陈忠君道:“不必多想,四主议政乃荒唐之极的建议,大汗怎会取用?二贝勒之父,当年也算受到大汗无上恩宠,愿意与他共掌家业。可后来呢,舒尔哈齐骄横叛逆,大汗还不是将他处置了?有这前车之鉴,岂能重蹈覆辙?”
皇太极道:“正是此理!但自从那许明灯临死前挑拨离间之后,人心不稳,似乎一旦决定了继承人,有的章京就打算闹事。哎,毕竟我女真名将众多,也都是各个贝勒分别带出来的,肯服父汗,却不肯服其他贝勒。”
许清浊听到“许明灯”三字,浑身一颤,心情复杂。便听陈忠君笑道:“大汗迟迟不肯立储,也不是说没有天心默定的继位人。正如许明灯所言,从四贝勒的名字里就能看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