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仍是手足无力,端起食物还可,要想下车却是休想。他情知无法离去,心中绝望,除了吃喝拉撒,只能颓然发呆。可每发呆不到半个时辰,那大汉就一推他,叫他倒在车板上睡觉。
如此又过几日,许清浊精神稍好了些,念头活络不少,便请教那大汉姓名。那大汉道:“我本名叫云冈嘉措,不过你这小子似乎瞧不起汉族以外的人,怕你喊不惯。唔,你就喊老子汉名好了,老子汉名叫做云刚。”
许清浊脸上一红,摆手道:“我没瞧不起别族,我恩师就是半个苗人。”云刚奇道:“哦?”却没听他接口,转头一看,这少年眼圈泛红,怔怔不语。云刚哈哈一笑,喊了声:“驾!”挥动马鞭,蓦地放声高歌起来。
许清浊听不懂他所唱的语言,但听调子清爽欢快,渐渐愁云消除,灵台一片空明。马车行了几里路,云刚才停止了歌唱,问道:“怎么?好受了些没?”许清浊点点头,道:“谢谢你。”
云刚道:“没别的了?”许清浊一奇,问道:“什么?”云刚扭回脑袋,欲言又止,片刻之后仍是问道:“你想了半天,还没想起来我是谁么?莫非你不认得我?”许清浊将这人本名和汉名都默念了几遍,摇头道:“不认得。”
云刚哦了一声,语气甚是失望,继续驾车,不再言语。许清浊挠了挠头,道:“您、您很有名么?我平日不读书,也少出门远游,见识短浅。再说我习武不习文,认得的也都是些武人,没听闻您的大名,您千万别见怪。”
云刚道:“哎,你快别讲了,越说老子越气!”许清浊见他不搭理自己了,简直摸不着头脑,但此刻身心慵懒,纵然感激其搭救之恩,实也无力去讨好这异族大汉。
他闭上双目,运气内察,体内似乎一点内劲都无,心想:“莫非是双劲消磨殆尽,我多年练就的内功全毁了?”若换一个人得知这噩耗,只怕得吓得晕倒。可他最近所受挫折无不沉重,早就气馁到了极点,也不差这一件。
他心灰意懒,困意顿生,倒下又眠。再醒来时日光明媚,已是早上了,但见草原青青,一望无际,令人望之心旷神怡,胸中不由舒坦了几分,只听云刚道:“快到库库和屯了。”
许清浊奇道:“什么是库库和屯?”云刚道:“是蒙古人的一座城池,你们汉人把它叫作‘归化城’,那是说城里的蒙古人都服了大明王化,归心顺从汉人皇帝。”
许清浊心道:“原来我到了蒙古人的地盘,离赫图阿喇更远了。”可身子毫无力气,反抗不得,唯有任这大汉带到了此地。云刚未察他沮丧,继续说道:“此城与一名女子密不可分,可惜她老人家前几年已经去世了。”
顿了一顿,没听许清浊说话,奇道:“你怎么不问她是谁?”许清浊本无兴味,听他语气殷切,无奈道:“她是谁?”云刚笑道:“她叫三娘子,是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许清浊起了些兴趣,问道:“听名字,她是汉人么?”云刚摇头道:“不,她是蒙古女子。”许清浊便道:“哦,那她一定是嫁给了汉人,才叫这个名字。”云刚哈哈大笑,道:“又猜错了,她嫁的是土默特部的俺答汗。”
许清浊一怔,心道:“俺答汗?这个名字倒很熟。”回想片刻,恍然记起:“啊,俺答汗是鞑靼里的一位汗王,当年与大明先战后和,击败他的正是马伯伯的父亲马芳将军。”
建州女真崛起前,辽东关防防的主要就是鞑靼,许明灯与铁枪军也曾与鞑靼交战过。至于俺答汗的事迹,他更多次听闻马林讲述,并不陌生,但未闻这汗王有位妻子叫三娘子。
他好奇之下,向云刚请教。云刚见他有了兴致,也乐得告诉他,说这三娘子原名也儿克兔哈屯,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乃一位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年轻时嫁给已然年迈的俺答汗,后又嫁继子、继孙,是三任土默特部汗王之妻。
俺答汗本与明朝为敌,吃了几次败仗后,三娘子建议他与大明和好,双方互市,最终止息了战事,使得汉蒙友好。这女子自再嫁继子后,实乃土默特部的真正掌权人,手下兵强马壮,然而主和不主战,愿为大明藩篱,镇守边疆。
明朝上至皇帝百官,下到士子儒生,对其好生相敬,不仅民间屡有才子赠诗称颂她,大明也深感其功劳,封她为“忠顺夫人”。三娘子去世时,明朝派使臣赐祭七坛,祭礼无比隆重。
许清浊听云刚讲述,莫名想起了秦良玉,心道:“秦将军带兵打仗,是因心怀苍生,愿保天下太平。这三娘子守护边关,并非归服王化,而是想与大明交好通市,让治下的蒙古百姓过上好日子。她们都是一心为民的仁者。”
他久居辽东,自然知道夷民与大明互市所得的好处。亦知努尔哈赤长年隐忍不发,固然大部分原因是实力积蓄未足,可也有一部分是舍不得马市带来的利益。
感叹之间,一座青城出现在天边,与草原几乎连成一色。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男子打扮大多与云刚类似,穿着宽大的袍子,束口又很小,许清浊定睛瞧了瞧,方知这样的袍子可以盛物,省得再背个大包袱。
他这次醒来,精神稍好,许久都没困意,随着马车到了库库和屯城外,只见城墙全为青砖所垒,怪不得远看通体青色。入了城,所见光景颇为熟悉,原来街道楼屋,与中原的城镇极为相似,远处更有一座辉煌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