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白马在前开路,鞍上乘客身穿劲装,虎背熊腰,双目炯炯有神,两个背负长枪,一个斜挎弯刀,一个手挽钢鞭。四个大汉后方,一人一马,缓缓骑行,马是匹雪练也似的高骏白马,人是个年约六旬的魁梧老者。
这老者长方脸,宽眉细眼,面色红润,须发全黑,美髯逾尺,垂至胸前,着一身贴甲长袍,威仪堪比关公,只少了一杆青龙偃月刀。不过武林中认得他的,都知他不使刀,而是一位枪术的大行家。
此人正是洛阳俞伯华的大徒弟,枪王许明灯、石砫土司秦良玉的师兄——“中州神龙”谷丰庭,虽已暮年,论精力充沛,器宇轩昂,镖队里正值壮年的高手,也均比不得他。
行了十多日的路,他休息不到十个时辰,此刻仍神气抖擞,不逊出发之日。他环顾四周,丘陵旷野,尽收眼底,远处隐隐可现冀州城的轮廓,似乎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忽然,他眼神转厉,瞥向道边的一棵大树,目光所向,一个人影跳了出来,挡在官道正中央,长剑出鞘,斜指地面。四名开路的骑士吃了一惊,忙勒马打住,八只前蹄飞扬,掀起阵阵尘土。
一个骑士喝道:“什么人?”那人也不开口,就这样站着。谷丰庭借着火光望去,这人全身黑衣,蒙着半张面,看似年岁不大,明显来者不善。他左右一扫,对方别无帮手,竟是独自一人拦路。
谷丰庭威震江湖数十载,旗下神岳镖局遍开中原,一身武功,更为当世名家。如今他亲自押这趟镖,还召集镖头二十四名,均是各处分局武艺出众的好手,岂会惧怕一个只身劫镖的强人?
可这一行干得越久,越该小心谨慎,有道是:“不怕来的凶,就怕来的诡。”半夜旷野之中,来者竟不偷袭,反倒大咧咧拦在整支镖队前方。若说没有阴谋诡计,便是此人武功绝顶,不把他一众放在眼内。
谷丰庭暗想:“今日我本人坐镇,这么多信得过的镖头在侧。哪怕是传闻中的十九寨总寨主,也不敢招惹我。这人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趁着夜黑劫镖,也不怕给打死了,暴尸野外?”
他心中这般想,嘴上却十分客气,在马上抱拳道:“兄台久候了,深夜会友,幸何如之!敢问兄台罩着哪一处宝山,歇在哪一座宝寨?在下拜会得不及,倒叫兄台亲自赶来一趟,惭愧,惭愧!”
风倦月一个藏族少女,来中原才几个月,哪懂得这些江湖话?听得云里雾里,愣了半晌,粗着嗓子说道:“我找你讨件东西,你不给,咱俩只好打一场。你输了,就须交出来。”
谷丰庭一愕,心中嘀咕:“这叫什么话?”旁边一个镖头凑上来,低声道:“总镖头,是个疯子,让兄弟们赶走他。”谷丰庭抬手道:“不忙。”盯住了风倦月,问道:“兄台想借什么?借来有什么用?”
风倦月被众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怯意大生,可一想许清浊的伤情,勇气涌上心头,大声道:“借来救命!求你们让给我!”她虽然劫镖,究竟不愿自认为盗,言辞上回避,只称求让。但因为紧张,语气十分激动。
众镖师听了,相顾哂笑不止,困意大减。风倦月一愣,问道:“你们笑什么?”谷丰庭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心想:“还当哪一位巨盗和谷某有过节,特来为难,不想是个没上道的毛贼。”
原来按绿林上好汉的旧习,平日杀人劫货,也图个口利,显得不那么伤天害理。譬如,抢钱称“赏口活命饭”,劫色称“光棍的讨老婆”,杀人称“了结一世苦”,放火称“除旧”,不胜枚举。
凡初涉这没本钱行当,心里有愧的新手,讲这类言语,足能聊以安慰。干熟了的老手说来,往往则是故作调侃。可无论如何,总把这些话挂在嘴边的,大多都是不入流的小匪小盗。
真正有身份、有本领的黑道人物,哪会这般遮遮掩掩?向来是说一不二,明取强夺。兴头好时称个“借”字,废话两句再动手;兴头差时,直接拔刀杀人。纵然不敌,引颈就戮,绝不求饶半声。
许清浊以前会过的石怪玉妖,武功未入一流,但在绿林里也算是狠角色。除非妻子性命有虞,石怪从不在人前示弱。当然,道上比石怪玉妖厉害十倍的,谷丰庭也见得多了。
这种主动跳出来,竟还闪烁其词的劫镖人,倒是头一桩碰着。要么就是狂妄无知、消息闭塞,还不晓得惹上了不该惹的主儿。要么就是第一回劫镖,毛毛躁躁,什么都还不熟。
谷丰庭涵养极好,虽觉可笑,面上不显,道:“陈兄弟,劳烦你取两百两银子,请这位兄台赏收。”左后一个镖头道:“遵命。”唤随行的趟子手,捧着如数银两,走到风倦月面前。
两个镖头在队后低声交谈,一人道:“看见没?总镖头打发一个小毛贼,都如此客气大方,不损人一字,这就叫风度!没有四五十年的磨砺,哪到得了这样的境界?”另一人连声称是。
风倦月不去接那银子,摇头道:“我不要银子,只要能救命的药。”谷丰庭一怔,点头道:“原来如此。”心中恍然:“习武之人的内外伤,寻常大夫医不好。听说有灵丹妙药,动念来抢,不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