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丰庭一生押镖无算,遇过好几例“劫药”的行径,等抓住了对方,一问之下,均非惯盗。他早年亲掌镖旗,从昆仑山押送一坛“茯苓仙酒”去秦岭派,经四川时,恰逢一个武功高手拦截,称要夺了仙酒,去救练功走火入魔的父亲。他那会儿年轻气盛,听其出言不逊,一怒击毙了那人。后来却一直耿耿于怀,常叹应放那孝子一条生路。
谷丰庭威震江湖数十载,一在武功高强,二在性子仁厚,得饶人处且饶人。其实他的仁厚之心,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愧疚那一件事,不愿重蹈覆辙。
谷丰庭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要救谁?是你的长辈?”风倦月一惊,暗叫:“我学男人说话,他怎么识破我的?”谷丰庭听她不答,又问:“是你的心上人?”风倦月犹豫片刻,点头道:“是,我非救他不可。”改回了女声。
谷丰庭第一句便听出她是个年轻姑娘,只是对方有意扮成男人,也未去点破。此刻,他想这少女为了救如意郎君,冒冒失失跑来劫镖,言行拙劣,自是被逼无奈,不由暗生同情,问道:“他受了什么伤?”
风倦月怅然摇头,只道:“你押着的镖里有‘松鹤万寿丹’?都给我。别的我不要。”她曾在三门峡,见过陆丸子给许清浊服用过此丹,确有神效,深信不疑。
其他出名的丹丸,她虽听神医提起过,未有亲见,辨认不得,也就不索取了。众镖师听她报出“松鹤万寿丹”,正是所保之镖中的一物,均感惊讶。几人质问:“你从哪里知晓的?快说!”
谷丰庭暗想:“九宫真人的‘松鹤万寿丹’名扬天下,凡武林大派,或权贵望族,多有收藏。我这一趟镖,明眼人都晓得是替福王送的。以福王的家资,若上贡丹药,若能不含此丹?她猜得出,没什么好奇怪。”
藩王进贡,一般由军队护送。但福王富可敌国,为讨好皇父母妃,若将搜刮的宝贝流水似的送去紫禁城,少不了百官弹劾,民众议论。所以许多货物,不敢明递,就委托相熟的镖行暗送。
对朝廷是暗送,对江湖上消息灵通人士而言,无异于明保。一般镖局押送福王所托的镖,也不在乎泄露行迹,更想借这位王爷的威名,吓退群宵。胆子再大的主儿,劫镖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能否承受福王的怒火。
谷丰庭身为中原第一镖局的总镖头,已连着数年为福王押送“贡镖”,深受信任。今年这一趟,尤为要紧,其中数箱货物沉重无比,箱子却牢牢锁死,不准镖行中人窥探,连他也不明白装了什么。
既然琢磨不透,他也有些害怕出岔子,故令二十四位镖头相随,以防万一。这一路上,他最担忧的,是那豫西十九寨的总寨主。虽闻此人解散了山寨,未必属实,或是故布疑阵。
因此,他出发时,还知会了五湖四海的绿林豪杰,赠送金银,表面是请他们卖个面子,不要闹事。实则警告他们,别给那十九寨当帮凶。如今跨过河南,进了河北,仍旧风平浪静,一行人都觉轻松不少。
风倦月来劫镖,在谷丰庭眼里,不过是小插曲罢了。不过,他便再同情此女,也不能将所保之物拱手让人,想了一会儿,道:“姑娘,江湖上都称‘松鹤万寿丹’起死回生,无所不治。其实有些内伤,服它反而有害,不能一概而论。更多的时候,杀鸡焉用宰牛刀,未必非得此丹医治。不若姑娘告知伤者情形,我帮你寻一位良医,这才是正法。”
风倦月道:“御医都替他瞧过了,没有用。他经脉俱毁、气血枯竭,是根源之弊,调养不得,唯有大补之药方可延命。他若活不成,我也......”越说越伤心,声音渐小,伸袖擦了擦眼角。
谷丰庭听她颇通药理,微觉讶异,知她并非病急乱投医,沉吟良久,点头道:“这样罢!我自家藏有两枚‘松鹤万寿丹’......”说着,回顾后面一人,道:“丁镖头,你陪这位姑娘,先去探探伤者伤情,如真是不治之伤,立刻快马加鞭回河南府,去我家中取一枚‘松鹤万寿丹’,拿给这位姑娘救命。”
虽说他愧于往事,更怜惜这少女一片痴情,但“松鹤万寿丹”在习武者眼里是无价之宝,竟许诺白送给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这份慷慨实非常人能及。他属下镖师也吃惊不已,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风倦月已知谷丰庭是个善人,可许清浊命在顷刻,莫说去他家里拿,就是往京城大内偷,也赶不及了。而且,按许清浊的伤势,一枚还不够,当是有多少要多少。
她拙于辞令,不知该怎么应付,一急之下,叫道:“你这人很好。但他快死了,一刻也等不得,对不起!”话音未落,身子冲出,将秋霜剑别回腰间,拳掌一分,往镖队内冲去。
她没学过剑术,之所以携带秋霜剑,那是听说强盗抢劫,只消一亮刀子,行客受了惊吓,便会乖乖交上金银财宝,于是取在身边,想借以立威。然而是夜所见,与想象差的太远,凭人家这规摹,自己没受惊吓都算好的了。
谷丰庭见她一言不合就动手,身法了得,仁念稍褪,喝道:“拦着她!”几个镖头驰马将风倦月围住了,忽地马腹中拳,人仰马翻,啊哟、喔唷之声陆续起伏。
谷丰庭叫道:“好厉害的女子!大伙儿散开,谷某亲自会会他!”不见脚蹬腰拧,身子拔起数尺,飞离鞍座,半空中一拳击向风倦月。众镖师均知“中州神龙”名声贵重,绝不能传出以多打少的流言,各收兵刃,纷纷退后。
风倦月瞧他是个劲敌,不敢怠慢,“月亮拳”全力挥舞。两人拆过几十招,不分胜负,围观掠阵的镖师们震惊万分:“这女子才多大年纪,竟能和总镖头战平?”
猛地一声惨叫响起,众镖师暗想:“谁受伤了?”定睛一瞧,两人都还好好的。丁镖头脸色忽变,望向队尾。绿油油的雾气弥漫,一批人从雾中杀到,眨眼间,砍翻了七八个趟子手和两名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