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风倦月叫道:“我下一招厉害!快躲!”许清浊刹那之间,想起第一次和她交手,她使出绝招“月落临头”时,也这么提醒了自己一句,不禁嘴角浮起笑容,心想:“今非昔比,莫非我还接不住么?”
他见风倦月身子微弓,一拳从下至上,来势惊人,也不敢怠慢,双掌一叠,挡在前胸。拳掌相交,砰的一声,许清浊小臂剧痛袭来,忙沉定心神,“清浊劲”凝于臂肘,将这股爆炸般的力道渐渐卸去。
终于,外力全消,体内风平浪静。许清浊微微一笑,暗道:“我这不是接下来了?”抬眼一望,面前却是漆黑的夜色。他愣了一愣,往下看去,风倦月抬头望着自己,身影缩小了几倍。
他正感莫名其妙,忽然身子下坠,片刻脚跟一痛,触到实地,左右一扫,才发现自己踩在练武场相邻的屋顶上。风倦月笑道:“天上凉不凉快?”许清浊眨眼道:“啊?”风倦月道:“下来呀!”
许清浊跃下屋檐,肚中跟着明白过来:“啊哟,月娃这一拳太强,我虽然抵消内劲,却给巨力掀上了高空。”风倦月笑道:“你刚刚飞得好高,叫作‘藏羚奔月’吗?”
许清浊又是好笑,又是吃惊,道:“你这一招可了不得,新悟出来的么?”风倦月摇头道:“哪有什么招式?只不过我出拳时,把力道加到了最大。”许清浊道:“这么一说,你今天用的也非‘月亮拳’。”
风倦月道:“不错,我最近觉得‘月亮拳’招数太过繁复,在顶尖的高手面前却没用处,索性把招式全不要了。‘胎拳’原本就是内外合修的武功,我专注于内功,反而有所突破。”
许清浊道:“你怎么突然这样想?”风倦月道:“不是突然。我一直以‘月亮’作为拳法,可自从读了西洋人的学说,方知月亮是天上的一块大石头,跟我想的截然不同。月相盈亏,不过是大地的投影;月明月暗,也不是自己发光,而是反照太阳之光;月起月落,更是因这块大石头,绕着大地在旋转罢了。”
许清浊愕然道:“这与拳法有什么关系?”风倦月道:“我的月相五变,便是模仿月亮,可知道了这些,月亮在我心目中,已经大变样了。我的武功若还按以前的来,那就太别扭了,自该因之而变,”
许清浊似懂非懂,点头道:“哦,‘胎拳’是将本心化为拳法,自己都不顺意,武功也得大打折扣。”风倦月道:“便是此理。”许清浊问道:“你的新功夫又叫什么?”
风倦月道:“叫作‘天石劲’。”许清浊忍不住笑道:“天上的石头么?一点都不美啦!我才不要我的月娃变成石娃!”风倦月扑哧一笑,道:“可惜,月亮本来就是块大石头。所以,月亮拳里那些眼花缭乱的招式,就像我曾经对月亮的想象,都是虚假的,压根靠不住;天石二字,方为月亮本质,就好比内劲是武学的根本。”
许清浊伸出大拇指,佩服道:“你刚露的一手,确比以前更强了,连我也须全力对付。”风倦月摇头道:“你功夫高出我不少,只是不知我练了新功夫,吃了暗亏。再打下去,我打你不过。”
她秀眉微颦,边想边道:“但我隐约觉得,‘天石劲’也还差了什么东西,并不是最完美的。我怎么都想不出缘故,几夜都没睡好,总卡在这瓶颈处儿,难受得紧。”
忽听一人吟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风倦月眼神一亮,顿如醍醐灌顶,陷入沉思。许清浊转头一瞧,奇道:“师父!”
只见一人从阴影中走出,身穿睡袍,披着一件白狐皮披肩,素颜垂发,美艳不可方物,正是花如何。她走近许清浊,目光却望着风倦月,笑道:“清浊,你再不努力,就赶不上你的心上人了。”
花如何白日撞见莫忘竹和舒云天亲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披衣下楼,赏月散步。不觉行至练武场外,听到似有人语,只当舒云天、莫忘竹夜里练功,又怕后者故技重施,投怀送抱,忙不迭潜入场中,欲探个究竟。
不料,却是许清浊和风倦月在切磋。她有两年没见徒弟,好奇许清浊武功进步多少,便留下悄悄观望。凭她的修为,借着夜色隐匿,两人便隔着十步细查,也瞧不出来;激烈比武之中,更无法发觉她。
花如何本是观察徒弟,却听风倦月见解独到,悟性甚佳,颇合自己胃口,暗暗喜欢,见其困惑,当下出言点醒了她。许清浊奇怪不已,问道:“师父,你念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花如何道:“这是禅宗所言的三重境界,讲的是佛家对万物的认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因涉世未深,一切只知表象;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乃历经修行,得以窥见内藏的本质;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则是洞悉世事,大彻大悟,反璞归真:山若不是山,水若不是水,那又是什么呢?是内是外,是真是幻,却何必计较?”
许清浊似懂非懂,道:“月娃的‘天石劲’,是第二重境界么?”花如何笑道:“嗯,在风姑娘观看来,月亮不过是块天石。可是,即便真相如此,古今那么多寄托于月的神话传说、诗词歌赋、相思情愁,难不成也都失去意义了?当然不会。所以嘛,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非得将其视为冷冰冰的顽石,岂非无趣得很?”
风倦月思索之中,听到这番话,心中一片明朗,喜道:“剑仙,谢谢你指点!”花如何笑道:“拳招内劲,互为表里,无须得此而舍彼。等你的‘天石劲’能够与诸般拳招相融,足以蜕变为睥睨天下的武学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