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浊定睛扫顾,果然这些少男少女们,大多沮丧得不正常,不少人垂头抹泪,居然还有两个女弟子抱在一起痛哭。几个平常威猛的少年好手,眼神涣散,蹲坐在地,喃喃念叨,好像中了魔障一般。
许清浊一怔,心道:“咱们全身而退,没人阵亡,这已不错了,他们怎么一点也禁不起挫折?”猛然醒道:“不对!这是丹主的蛊术!灵儿说丹主下蛊,擅以情绪为媒,这毒云与蛊术同源,必能侵蚀人心。”
他所料丝毫不差,孤阳子生平所长的,是苗疆一种古老的蛊术,称为“情蛊”,以操纵七情六欲着称。情蛊流传甚广,平民出身的苗家青年男女,也有偷学此术的,悄悄给意中人下蛊,盼着对方也爱上自己。
不过,情蛊可以掌控的,远不止情爱,任何心情、欲望、执念,都能为之所用。孤阳子身为情蛊的大宗师,蛊术更是出神入化,鬼神莫测,连向天啸那样小心翼翼,也曾着了他的道。
更不用说,丹教教内谈之色变的法器——“七苦傀儡针”,也由孤阳子这位丹主一人制成。甚至他自己,长年浸淫此道,体内难免积累蛊毒,在姜蛮儿身故后,为情蛊反噬,郁郁寡欢,无论徒弟怎么规劝,都无法振作。
在场少年高手,武功好的,比比皆是,却没几人定力高深。中了蛊毒,牵动心底各种苦楚,有的想起亲人故世,有的想起大仇未报,有的想起好友断义,纷纷陷入悲伤,只剩无穷的气馁和自责。
许清浊情知就算“五毒桃花珠”瘴气未尽,要替众人祛除蛊毒,也得大费一番工夫,何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自六神无主,忽听一人奇道:“咦?怎么这么多人中了毒?”
许清浊、风倦月抬头一瞧,只见山口处,上来一道人影,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看模样只有十三四岁,眼神深邃,气质沉稳,又像是二三十岁了,衣衫虽十分朴素,难遮大家子弟的风度。
又有一人紧跟他攀上山顶,气喘吁吁,连声道:“我的少爷啊,您怎么走得这么快?这儿邪门得很,咱们一路爬上来,一个游客都没有,倒撞见两个死道士,哪里是什么仙山?我瞧是座鬼山!”
那少年皱眉道:“仙山有灵,不得胡言乱语!”后面那人忙道:“是,是,我不瞎说了。”走近几步,是个头戴瓜皮帽,背着大包袱的中年男人,既似管家,又似跟班,嘴里不住碎言碎语。
那少年眺望山顶湖泊,甚为陶醉,叹道:“你瞧如此仙境,果然是好道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一人伴一山,便是仙了。听闻此间常真人,正是一位得了全真的仙长,不知能否有缘拜见。”
他又欣赏几眼,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许清浊等人,面露垂询之意。众人苦战一场,大多都中了蛊,形同痴呆,剩下寥寥数人清醒,也汗流浃背,衣皱发乱,跟这气定神闲的少年一比,直是相形见绌。
许清浊略一定神,拱手道:“请教阁下,来自哪门哪派?师承何人?”他见此人登山到此,毫无疲累,似有武功根基,且不畏死尸,面对众人,尚自高谈阔论,兴许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更因他年幼,多问一句师承。
那少年道:“什么哪门哪派?在下孔孟门生,读的是圣贤书,不过平生最喜仙道,老庄亦是吾师也!”许清浊一愕,半晌才明白,这人真就是个读书人,不由苦笑道:“原来如此,你是来拜访常真人的么?”
那少年点头道:“不错,在下傅山,敢问道友高姓大名?”许清浊道:“我叫许清浊......傅兄弟,今日山上危险得很,你们快快下山去吧!”风倦月早已不耐,转过身子,道:“救人要紧,我去寻些草药来。”
傅山微露讶色,道:“哦,危险?许兄是指他们中的毒吗?如不出我所料,他们的症状,中的正是苗疆的巫蛊,我在前人的笔记里读过。”许清浊、风倦月相顾一望,齐声道:“你懂医术?”
风倦月习武为主,分别随养父、莫长青学了少许医术,并不精通,眼看要医治这么多同伴,仓促间也不知能否采到合适药草,实是毫无把握。听得傅山一语中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傅山道:“在下不敢说懂。只是读书尚勤,胸中还记着几部医典,嗯......依在下愚见,巫蛊看似诡秘,素有扰神之说,其实也不过借虫毒,侵损五脏六腑、气血经脉,与伤病痛疾无异,本草足可医也。”
许清浊喜道:“怎么医?”傅山笑了一笑,道:“这些朋友,喜怒哀乐大浮于表,心神守持不足,追本溯源,乃是气堵血滞之症。在下建议,可取郁金、月季、杜若、木香、五味子等无毒之药草,捣碎口服,活血顺气,先解幻障,恢复本性。再根据各人中毒情状,缓缓根治。若有不肯配合服药者,则以甘蓝子助其安睡。”
许清浊听不太懂,看向风倦月,见她轻轻颔首,知道傅山的方子有理,亦觉惊喜。风倦月道:“可是这些草药,去哪儿能找到?”傅山遥指西侧,说道:“在下曾读同乡王秀才游记,谈及九宫真人精擅丹道,广施近乡,乡民感德向之,在山顶建村,种植百草,摘采囤积,助其炼丹所需。倘若记载不虚,那些民居背后,当有药田、药库。”
姬龙峰、卢象升闻言齐出,往民居所在处绕了一圈,匆匆奔回,喜道:“傅兄弟说得没错,虽无半个人影,地里的、屋内的草药都还在。”许清浊又惊又喜,道:“傅兄弟,你真是‘秀才不出门,尽晓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