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讲,湘漓宫有紫瘴林天然屏障,极少有外人能够进入。数百年来仅有几次敌袭,都为对方绑架外出的湘漓宫弟子,强迫带入林中。后来弟子有了警惕,进入俗世,遮掩身份,绝少张扬。但湘漓宫的内部,防御较为宽松,并非时刻有人把守巡逻,更别说天还没全亮的大清早了。齐香绾心知肚明,故而并不着急。
兰韵摇头道:“虽是如此,大意不得。”燕轻环掩口一笑,道:“其实咱们也有岗哨,取水楼立于内谷峡口,以前布置了许多机关陷阱。可那儿的师叔,和师姊妹们除了钻研学问,别的事都粗心大意。有时候,陷阱忘了开启;有时候,开是开了,自己却忘得干净,反倒被机关困住......那些陷阱,而今几乎形同虚设了。”
齐香绾皱眉道:“环儿,讲这么多干嘛?才认得多久,就和外人掏心置腹?”燕轻环脸红道:“师父,他们都是好朋友。”齐香绾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兰韵道:“取水楼?好熟儿的名字。”
燕轻环道:“取水楼是湘漓宫重地之一,世俗中从何得知?”又道:“啊,我忘了说。咱们宫里有四大重地,乃是取水楼、妙应房、葆春殿、寄情阁,我师父是葆春殿的殿主,地位仅在宫主之下。”
桃舞挖苦道:“哇,你师父这点儿年纪,就当上殿主了?湘漓宫无人可用了么?”燕轻环低声道:“我师父只是看着年轻,她是香字辈的大师姊。”桃舞愕然道:“啊?”
菊清恍然道:“葆春二字,自是永葆青春之意,齐殿主驻颜有术,令人羡慕。”齐香绾面有得色,道:“那是自然,我已年过五十啦。哼哼,若按世俗的年纪来算,你们几个,给我当女儿还差不多!”
许清浊、风倦月和三芳见她趾高气扬,仍是一脸稚气,比莫忘竹还显小,暗暗咋舌,又想:“什么叫作世俗的年纪?嗯,多半她宫中女子都极为长寿,兼之容颜不老,五十岁兴许未算中年。”
风倦月问道:“可你徒弟为什么这样显老?”燕轻环本来笑吟吟的,一听“显老”二字,大受打击,闷头无语,神情甚是委屈。齐香绾道:“环儿生有异相,武功丹道学得挺快,唯独练不成本派的驻颜秘术‘葆春功’,我亲自收她为徒,却还是教不会她!嘿,等再过个十几年,湘漓宫中,或以我徒儿面相最老了!”
燕轻环听她口不留情,嗔道:“师父!”齐香绾身为葆春殿主,葆春功练到返老还童境界,盖全宫第一。她为人极要面子,瞧燕轻环从小练不通此功,亲自收其为徒,放言不出三年,必叫徒儿“年轻十岁”。然而,哪怕她日夜贴身教导,仍敌不过徒儿的“劣根”,为此大丢颜面,平常对这个徒儿,自然也没好声气。
许清浊道:“依自然之理而长,有什么不好?燕姑娘天生丽质,仪态清雅,未必不如同龄的湘漓宫弟子。”燕轻环常为人揶揄此事,忽听许清浊替自己说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怔怔地望着他。
闲谈之际,转过两个人大弯儿,峡谷前路渐宽,两边的山壁也由直转斜,不再形同绝地。再转一弯,忽地峡口大张,阔若平原,入眼一片草地,犹有青色,林木灌丛相依,野花彩石点缀,远处更有良田纵横。
地底水流更响,不必侧耳倾听,哗哗声已回荡耳畔。顺着水声望去,前方倚着一小片竹林,有一大方池,水从池底涌出,因此别处水面平静如镜,唯有池子正中冒出些许水花。池水极清,绝无鱼虾。
更有一座三层高的竹楼,通体淡青,立在池边,一半为竹林遮掩,两者同色,不易分辨。竹楼每高一层,露出的平台都缩减一半,最下方的平台与一只大水轮相接,水轮转动,从方池舀上清水,注入平台。
平台上嵌有凹池,每个平台均由倾斜的竹管相接,那竹管拧如螺旋,布满竹片,想来是运水之用。不过,竹楼似乎未有人在,实不知湘漓宫弟子,是怎么将水倒流,层层往上搬运。
齐香绾笑道:“狄师妹那帮书呆子,果然还没起床,咱们只管大步走过去。”燕轻环瞧客人不解,道:“此地便是取水楼,将灵渠之水导入,供咱们日常饮用,或是灌溉农田,炼丹制药。取水楼主名叫狄香澄,专管运水之事,她门下也都通晓水利,擅制机关。湘漓宫人数有限,狄师叔她们造的许多巧物,能帮咱们大大节省人力。”
许清浊等人恍然点头,抬眼望去,见竹楼之顶,固定着许多根水龙也似的粗长竹管。另有不计其数的小管交接如网,构造精巧,虽不乏倾斜蜿蜒者,都能将清水稳当输送至不同地方。
燕轻环伸手一指,道:“宫里炼丹,用水最为严苛。哪怕是清水,也须再经数次过滤,绝除杂质,始可送往妙应房。”许清浊照她所指,目光沿着其中一根输水竹管而行,最后落在一座巨大的宫殿上。
一见那宫殿,所有人顿时挪不开视线了。原来,那宫殿嵌在峡谷深处,占地宽广,却几乎是透明的,在晨光下晶莹闪烁,宛如神话中的水晶龙宫,桃舞叫道:“我的个娘!那是啥?我没眼花吧!”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靠近了一些,才发现“水晶宫”的表面,微呈青色,边角之处,立有洁白的玉柱,或横着玉梁,光泽很淡,远远望之,难以觉察。可见这些“水晶”并非整体,乃以玉柱和玉梁为脊骨,一块块拼接而成。
齐香绾道:“咱们湘漓宫,几乎所有墙壁都由玻璃打造,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玻璃宫殿。”许清浊奇道:“玻璃?”兰韵管理花苑和各地酒坊久矣,多次购置此物,见许清浊好奇,笑道:“玻璃是它的西洋名字,汉商称其为水玉。当年老爷夫人买了一套西洋国的酒具,便全由玻璃制成。小姐梳妆用的番镜,也是一面玻璃镜。”
许清浊回忆片刻,道:“啊,那就是玻璃。”兰韵注目眼前宫殿,叹道:“却没想到,居然有人用玻璃造了一座宫殿。”风倦月从怀中摸出相思泪,低头瞧了一眼,又望向湘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