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的种族为她的存在惊恐、颤抖;同样强大的同族对她尊重、敬佩。
直至--
黑暗暴动,血水从不知深度的海中翻滚而上,火焰将焦灼的土地蚕食。天空中再无流云落雨,只余无际无边的沙尘与血色的幕雾……
海水中漂浮着不知是哪种生物的巨大残骸;暗黑色的焦土上再无生命的痕迹;空气中充斥着血腥、腐烂、死亡的味道,令生物作呕。
那时,埃娜每次在深夜醒来时都忍不住颤抖。
六岁的女孩瑟缩在患病的母亲身边,在女性温柔的声音与安慰中,汲取生而为人的真实感与温暖。
黑暗的梦境转折,是重伤的龙族落在了一个黄沙旷野之后。
那拥有浅蓝色长发的女孩从山林中采来愈伤的草药,小心翼翼又郑重其事地躲避众人,来她藏身的洞穴为她治愈伤口。
“人类。”埃娜听见自己如此说道,“你不害怕么?”
即便是眼前巨大的怪物威胁她,再靠近就将她吃掉的女孩,也温柔地善待了这位重伤的生灵。
“怕啊。”女孩用着自己编制的麻布,将伤药固定在黑龙伤口,听见她的问题,无比敷衍地答道,“但你要是在我面前死掉的话,我会更害怕的。”
“所以,为了不让我害怕,麻烦你下次受伤的时候不要让我遇见。”女孩拍拍她的嘴边,全然不知那可怖的尖牙足够戳穿她的手掌,她不无抱怨、用着全然的笑意向眼前这个,几十个她也喂不饱的深渊龙调笑道,“知道了吗?大家伙。”
“…………哼。”黑色鳞片的巨龙冷哼一声,“随便你吧。”
听着女孩絮絮叨叨的抱怨,除了巨龙与埃娜之外,无人可知那埋入臂弯的可怖大嘴,竟然微微地向上翘起。
那是即便在最黑暗混乱的困境时,也能够微笑起来、感到幸福的美好时光。
而那样的时光,却只有两年。
两年,对于龙族万年的光阴来说,是何其短暂?
短暂到,令埃娜几乎要误以为那幸福,仅仅是那波及了全世界的战争中,一个瞬间的梦境。
但那一瞬间,便足以成为永恒。
时隔多年,埃娜早已忘记了那荒诞无稽的梦境,是如何伴随着自己的成长而消散的。
从那以后,睡梦中只余下一片黑沉的埃娜,早已将那黑暗的梦境抛却。
但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浅蓝色的如同最晴朗天气下、被阳光烘得温暖的天空,那双用最温柔的目光,包裹了世间一切的眼睛。却是埃娜永远无法忘记的。
那个女孩,用最柔和的目光,与最赤诚的心灵。温暖了一个即将被战争与仇恨摧毁的生命。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应该,有什么话,必须要对她说的。
对不起,对不起……
请问,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如果知道了你的名字,那我也一定能够记起,要对你说什么了。
你拥有着浅蓝色的长发,那比太阳照耀下伦德尔思海峡上激起的波涛更加耀眼、更加温柔;你拥有浅蓝色的双眸,光影之间,比莉兹里特二世女皇的皇冠上点缀的蓝宝石更加夺目。
你是谁啊?你是谁呀?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埃娜从未想过,自己的梦境会是真实。毕竟除了那最为深刻的温柔之外,一切皆是模糊不全的无声画面。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那不可碰触的温柔也变得虚假。
但今日,她明白了。
那沉睡了二十一年的记忆,终于被一个名字唤醒!
峡音……
“峡音……”埃娜重复着这个,在圣空龙口中得到的名字,牙牙学语一般,她别扭地重复着。
“峡音……”
“峡音。”
“峡音--”
这个名字萦绕于唇舌,呼气、吐息之间,便完成了一次呼唤。
“…………”埃娜捧住心口,那支撑这生命活下去的器官在剧烈地运动,因为喜悦、因为剥开了迷雾的激动,那运动的声音,几乎能鼓破耳膜。
“我想起来了,峡音。”埃娜仰靠在床头。渐变的红黑色长发垂落地面,而她却已经无暇顾及。
仅着睡衣的埃娜横臂置于前额,就连太阳穴都激烈地鼓动着。
埃娜半阖上眼,记忆苏醒刺激精神与大脑,为此带来了巨大的刺痛。
但她却全然不顾那足以令人癫狂的痛苦,赤眸的女孩沉浸于那万年前的记忆,紧紧抓住那温暖的尾巴,用那幸福的记忆令最后一丝神智清明。但却也因此,获得了更加剧烈的疼痛。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即便是深渊龙艾特立斯的记忆将埃娜·阿修雷的存在吞噬掉,也没有关系!
因为,因为她已经记起来了。
她记起来了,再见到那个女孩时,必须要对她说什么。
“好久……不见了……”在除她之外,空寂无人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少女沙哑的声音。但即便那声音如何喑哑,却也无法掩盖,那其中蕴含的无尽喜悦,“峡音……”
“我……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