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娜只是一个逃脱父亲的掌控,跟随着母亲的指示,来到向往许久的陆地探险的鲛人女孩。
这是罗格在与她交谈一夜之后得出的结论。
郑顺景说的没错,海蒂娜确实只是个孩子。
四十四岁在鲛人族中,确实只是刚成年罢了。更何况海蒂娜家教甚严,除了父母兄长之外,她连同族的鲛人都很少接触,这便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她天真善良的性格。
一夜攀谈中,几乎将海蒂娜的全部成长历程挖出的罗格将被角掖进她的腋下。
第一次躺进人类床垫的海蒂娜十分新奇,但兴奋了一整夜的女孩怎么可能熬过睡意?不过几息,海蓝发的女孩便已经安然睡去。
罗格为她布下隔音法阵,让她好好睡一觉。
朝阳渐升,纯白的光幕从东方逐渐显露,暖橙的光晕将黑夜的阴冷驱散,极紫的色晕于暗黑的界限败露,暗沉的迷雾在初升旭日之下再无处遁形。
立于落地窗之前的罗格在晨光照耀到床沿之前,将遮光的帘布拉上。
最后望了一眼海蒂娜,罗格转身向门外走去。
侧躺在床上熟睡的鲛人女孩呼吸昏沉而绵长,早已经陷入了黑沉的梦境。
轻掩上房门的罗格在转角口遇见了意料之中的人。
罗格并没有将多余的目光分给他,人流往来频繁的酒店大堂并不适合交谈,身后紧跟而上的脚步并未令他感到吃惊。
两人停留在卡拉斯塔豆馆厅,相对而坐的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契地点了同一种饮品之后相对无言。
卡拉斯塔树,这种在西大陆的极西角才有种植的、相貌无奇的植物,它的果实难以下咽,然而掩藏于果肉之中的种子在收集晾干并捻磨之后,用热水冲泡便成了一种风格奇异的饮品。
罗格浅饮半口豆饮,醇苦的味道弥漫舌尖,在下咽之后又有甘醇的香气从喉咙深处升腾,最终弥漫在被晨露微悉而麻痹的鼻尖。
最终,还是郑顺泽先沉不住气,“他和你说了什么?”
罗格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放下装载了深棕色饮品的白瓷杯。氤氲的雾气混杂着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
“在那之前--”罗格终于欣赏够了郑顺泽坐立不安的样子,一脸平静地问道,“请回答我,您的真名是什么呢?”
郑顺泽目光半眯,但也足够从眼缝中看清罗格的双目。
那双灿金瞳在背阴之处显得暗沉,失却了笑意的少年神情威严庄重,越发地不可侵犯。
郑顺泽哼笑一声。
仿若足以传世的珍宝终于掀开了遮挡的绸缎,将那耀眼炫目的光华显于人前。郑顺泽睁开自己双眼,那阳光穿越了不知几百万光年的距离,终于照亮了那双眼。
万千语言不足以形容那双眼瞳的美丽,刨挖出全部词藻,能够与之相匹的,唯有一个单词。
--纯粹。
那纯粹的绿色,给人以能够一眼望到底的错觉。它如同山涧的碧泉,掩映着无边的生命;它如同凝水的翠石,聚集了亘古的万华。
罗格看见这双眼睛,总算是明白了郑顺景为什么如此执着了。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郑顺泽单手抱臂,提来白瓷杯深饮那酸苦的饮料。
那艰涩的味道令他皱眉,但那无与伦比的香气却也令人魂牵梦萦。
正如他所言,罗格看见他的双目之后,并没有流露出太大的惊讶。
在东大陆,绿色双瞳几乎就代表了郑氏一族。而依照五官特征,“泽”明显是东大陆人种。
“郑顺泽。”罗格点头,算是向他打了个招呼。
郑顺泽靠坐在软椅上,一只手搭在椅背,一只手勾着瓷杯的把手,将一只脚的脚踝放到另一只脚的膝盖上。他看够了在深棕色水液中的倒影,便不屑地将它扔回白碟上。
“郑顺景告诉你的?”
虽是用了疑问的语气,但郑顺泽神态中却全然是肯定的意味。
果然,罗格点头。
“他想让你做什么?”
尽管郑顺泽对郑顺景十分排斥,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口才在自己之上。
只要郑顺景愿意,没有说服不了的人--即便对方是与自己势同水火的罗格也不意外。
而郑顺景这么做的意义,却是郑顺泽此番追求的。
罗格抬手,掌心中的魔法材料与指尖的魔力相互配合组成铭文,墨绿色的法阵显现在两人之间。
郑顺泽并没有阻止他,毕竟在这几日的相处中,他也看清了罗格是个怎样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杀气。
“果然。”筒状的魔法构筑的魔力形态显现在罗格的左眼。凭借莱斯利高阶探测术,罗格终于能隐约看见郑顺泽身上的魔力波动。
那相似的、相同的魔力波动,只能出自一人之手。
“--您是法师啊。”叹畏地说出这句话的罗格没有错过郑顺泽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
魔法,是郑氏一族最为隐蔽的秘密。罗格能知道这一点,除了是郑顺景泄露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可能。
如此,郑顺泽对郑顺景更多了一层厌恶。
连这种传家之事都能轻易告知他人的人,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郑顺泽的想法如何,没有使用读心术的罗格自然不可能知道。他正沉浸在郑顺泽身上的魔法上。
被编篡修改过的魔法早已经失却了原貌,但它的最终效果却比原先的更加强大。这便是魔法的玄妙,即便手上得到一纸残卷,只要身上有魔力波动、能够使用魔法,并知道魔法的施法基础,那么便能够在遵守规则的前提下,将那只有框架的魔法不断完善,最终使其成为自己需要的样子。
提高速度与力量的增幅类型魔法、掩藏气息与行动的隐蔽类型魔法还有达到了启动条件会自动发生作用的护身序列魔法……
林林总总,近二十来座法阵将郑顺泽本人全数包裹,即便是关节死角处,也没有留下半点缝隙。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罗格那看死物的目光终究令郑顺泽不悦。他用银勺敲击着白瓷杯壁,叮当的声音透着十分的急躁。
“他与我做了一个交易。”罗格从怀中取出鲛人鳞片,置于两人之间,“他用这个作为交换。”
“哦?”郑顺泽挑眉,尾音上扬,带着十足的询问。
罗格安静地看着郑顺泽的双瞳,那隐秘的不悦不似作伪,许久之后他才吐出一个单词:
“--您。”
郑顺泽怔愣一瞬,但在这之后便立刻转为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