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郑顺泽压抑愤怒,冷笑一声,神情中是无边尖锐的讽刺,“我的命只值鲛人的这么一小块鳞片?”
罗格没有解释这块小小的鳞片是如何珍贵,他饮下最后一口已经近凉的卡拉斯塔饮料,以餐巾拭去嘴角的残渍。
“这便是我与他交谈的全部。”
罗格没有撒谎,郑顺景的意思就是如此。郑顺泽如何理解,与他无关。
对上罗格平静而冷漠的神情,郑顺泽突然嗤笑一声,“怎么?面对坑杀了自己父兄的仇敌,你竟然还能保持冷静么?”
怎么可能呢?
对上罗格凛然的双目,郑顺泽不屑地哼笑一声。
不过是在压抑罢了。
那滔天的愤怒与彻骨的仇恨。
他们三人之间,谁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苦苦压抑那黑色的情感呢?
他们之间的仇怨,可不是坐下和和气气地聊聊天就能够解决的。
“那么您呢?”即便是已经彻底地撕破了脸皮,罗格依然是用敬语称呼对方--然而他说的话,却是丝毫地不留情面,“在面对使自己家破人亡的仇敌,竟然还能安稳坐下,饮用卡拉斯塔么?”
郑顺泽眉梢一跳,如此浅显的激将并不足以使他愤怒,但却足够令他疑惑。
“你在激怒我?”比起询问,他更像是下达了一个定义,“为什么?”
罗格并不打算对此有所隐瞒,既然郑顺泽问出,他便顺水推舟地问道:
“你在第一次见面时,娅嘉是因为你的魔法才失却了部分记忆么?”这是罗格在得知郑顺泽会魔法之后便一直困惑的问题。
他在那时并没有探知到魔力波动,就连娅嘉身上,除了他为她布下的法阵之外,也没有然后魔力残留的痕迹。然而这对于遭受魔法袭击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那魔法本身便有隐匿魔力的功能,否则娅嘉身上的异状解释不通。
然而出乎意料的,郑顺泽脸上却是十足的疑惑。
“什么记忆?”郑顺泽皱着眉头反问一句,“郑氏的家传之书中记载的魔法,都是关于攻击、防护与塑型的法阵,没有能够直接影响精神的魔法。”既然罗格都已经知晓了这些,为了回报他给他的他与郑顺景的谈话内容,郑顺泽也不介意将这些和盘托出,但他还是疑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神态、语气、眼神都不似作伪。
他没有说谎。
既然与郑顺泽无关,那娅嘉身上的异状又是怎么回事?
罗格敛下神色,没有任何思绪的意外令他感到不安。
“不……没什么。”
郑顺泽没有在意罗格的敷衍,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交心的关系,相互有所隐瞒、有所猜忌才是他们之间最正常的相处模式。
“然后呢?”郑顺泽咽下凉透的饮料,被秋冬之际的冷风冻得冰寒的卡拉斯塔别有一番风味,“你想知道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吧?”
罗格轻蹙起眉心。
郑顺泽对娅嘉的轻蔑使他不悦。
“请注意您的言辞,郑顺泽先生。”罗格抬头,将自己的愤怒直白地放在对方面前,“娅嘉是我的家人,请不要如此蔑视她。”
郑顺泽为罗格的惺惺作态嗤笑一声。
家人?
郑顺泽的舌尖捻磨着这个单词。
西大陆亚兰语的华丽的弹舌音在此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地。毕竟它本身便是质朴单纯的意思,不需要任何修饰,它的本身便已经足够华丽。
郑顺泽抬眼瞟了一下罗格,本以为娅嘉只是他妹妹罗娅的替代品的郑顺泽,在接触到他的双瞳时,便明白他方才所言并不是玩笑。
罗格是真心实意地将娅嘉当做家人看待的,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任何多余感情的被寄托者,她是他的家人。不可替代。
见罗格有起身欲走的迹象,郑顺泽赶紧追问,“你不杀我么?”
罗格似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您与我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利益牵扯,即便是有所怨怼,也该是您来杀了我。”
罗格的父亲覆灭了练国,郑顺泽的弟弟谋杀了罗德。但这些,于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么?
“我说过的吧?”罗格勾唇,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您不会成为我的敌人。”仿佛他所言的便是现实,罗格如此笃定道。
郑顺泽憎恶罗格这种事态尽在掌握的从容,但也确实如他所言,那些种种与他二人皆无直接关联。郑顺泽愤恨,也不过是迁怒罢了。
将自己对于郑顺景的怨恨,将自己对父亲的愤恨迁及与罗格。
而事实上,不过是丧家之犬的自欺欺人罢了。
郑顺泽自嘲一笑。
罗格拉住店门的扶手,西大陆的铜制门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喂,罗格。”坐在门边软椅上的郑顺泽再次叫住他,“你忘了带走自己的东西了。”
罗格侧头,眼角余光看见的郑顺景微抬的下巴指向的鱼鳞在透过了玻璃的阳光照耀下显现出并不是十分明显的黄金光泽。
“还给他吧,郑顺泽。”罗格拉开大门,头也不回道,“他从没有想过要杀你。”
“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他便径自离开。
大门回掩之间的铜铃清脆悦耳,然而在郑顺泽耳间却万分聒噪。
他不想杀他?
思及罗格的最后一句话,郑顺泽嗤笑一声。
那双如同蛇类一般的墨绿眼瞳之间翻涌的、想要将他吞吃入腹的欲望,他可不会看错。
清晨的卡拉斯塔鲜有人迹,即便是有侍从整日预备,也极少有人在此时光顾。
郑顺泽靠坐在软椅上,空气中只有他与侍者两人清浅的呼吸。
“呵。”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这处静谧的空间中突然出现一声冷笑。
郑顺泽勾唇,绿瞳之中是全然的讽刺。
“开什么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