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兼顾到每一个人，如果说将其当作他作为‘人’的失职，这样的说法未免太过傲慢。这是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而不得不牺牲的生命，这是他的罪责，毫无疑问。

没有被托付，他就连将他们的生命背负而起活下去这种话都没有资格说出，所以啊，他只能说——

他应当在对那些生命的愧疚之中活下去，在对那些因为他而死亡的生命们的歉疚之中存在上千年、数万年，直至这个世界的消亡也无法停止……

这是他，名为‘格罗’之人的罪过。

在神思无倦的黑夜之中，那隽丽的星光仿佛能够容纳一切的罪过，在沉默了不知道多么久远的时间之后，他终于幽幽然地长出一声叹息。

“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从阴影之处走到他身边的娅嘉脸上带着悲戚的神色，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摇头。

“是么……”

长久的、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沉眠，这是隶属于创世神殿的六位擅长魔法的、除却海族未到的、全数出身龙与精灵的白衣主教们在勘测了武卡辛的生命体征与身体内的能量走向之后共同得出的结果。

这样残酷的结果对于人类而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那高绝伟岸的神明对肆意妄为的、使用神明力量的人类的诅咒了。

“……要去看看他吗？”

娅嘉犹豫许久，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

并不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亲厚，而是疑因为格罗身上几乎能够凝为实质的悲伤。

在跃动的火焰之中，格罗注视着娅嘉良久，那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双瞳之中承载了全然的担忧。

然而在沉默之后，格罗的嘴角蓦然绽开一抹笑意。

“不了，我……稍微有些累了。”

像是逃避什么一般，在这句话之后，他转身离开，背影之中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在下一刻，他的手腕却是蓦然一紧。

“！？”

回身的格罗眼中还有些茫然震惊。

“这不是你的错。”

直视着那双有些暗淡的灿金色双瞳，娅嘉一字一顿再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你的错。”

她是他的半身，拥有了她三分之一灵魂的半身，她太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了。

娅嘉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对格罗发火。

“自怨自艾也请有一个限度。”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全然没有了过去可能会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淤青这样的顾虑。愤怒之下的战士拥有着异于常人的爆发力，更何况她还是力量变异的能力者，便更不会给格罗任何逃脱的机会。

“武卡辛阁下发生的事情与你无关。所以……”

请不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态了……

“我知道，娅嘉。”格罗没有想过要逃，“谢谢。”

即便手上的感觉已经模糊不清，即便已经听到了骨骼即将破裂的、细微的声音，他的脸上依然是一派安详。

“……”

在那一瞬间的怔然之后，娅嘉放开了他的手腕，站在原地看着那人不会回头的背影离去。

“你知道什么啊？”徒留在火光之中的女人声音之中带着些微的哭腔。

“……蠢货。”

行走在黑暗之中，廊道之中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然而在行动之间，他脸上的光辉亦是明灭不定。

在这陌生到极点的城楼之中行走的格罗本该没有任何目的地，然而他步履稳健而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早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归所一般，径直向前走去。

终于，他的脚步停止，顺力转身望着那渺远的天际与不可触摸的明月与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张着翅膀的存在。

“晚上好啊。”

一黑一金，那翅膀的颜色纯粹而诡谲，在夜空之下更是显现了一股不可名状的神秘。

而被问候的那人也在沉默一瞬之后挂上了那如释重负的微笑，“夜安，吉马艾斯阁下。”

“——时间到了吗？”

被敬重的天使踩上了廊道的扶手，而这一次，格罗没有退却。

在蹲下身来之时，天使已经伸出了手掌。

“……”

见格罗没有动作，吉马艾斯轻笑一声。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他如此开口的下一刻，天使却明显觉察到自己的手心一重。

“没有必要说这种话。”第一次见到天使并非穿着了人类皮囊作为伪装、而是将自己的真实面貌暴露的格罗面对那全然陌生的脸却依然亲切地微笑道，“这种时候再说这种话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没有如计划一般接触创世神殿珍藏于阁楼的书页，在踏上梵穆教国的土地之时，全部人都已经被沉眠不起的武卡辛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自然不可能再有时间前往那传说之中的阁楼。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可能让瞬间的机会在他的指尖溜走。

如是这般，那么那些因他而死的生命便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事，不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