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落座后,两人的坐姿都随意了许多,关系的改变带来了许多变化。
老杨问了一些西路军中的事,木子对他仔细说了一遍,刘四和大牛壮烈殉国的经过也详细说了,最后道:“伯父,四哥留下一女,我已派人送去家用,年前收到四哥家嫂嫂的回信,衣食无忧”。
西路军的兄弟回乡的时候,木子让密州的兄弟给刘四家里带去一百两银子,让弟兄们看顾着点,年前的时候又送去一百两,收到回信说不需再送了,衣食足够了。
刘四父母早亡,现在只剩下一个寡妇带着女儿,木子也不敢给她们送去太多钱,所以打算以后每年给送一点,够她们吃用就好,太多了反而容易招祸。
老杨听了点头道:“志远安排甚是妥当”,犹豫一下又问道:“在京中时,可知天波府如何?”。
听到老杨问起家里情况,木子有些惭愧道:“不曾听闻”。
其实木子回京后想去天波府的,可老杨家的男丁都在军中,家里除了女人就是小孩,他个大男人跑去实在是不方便,而且听说天波府平时基本不跟人走动,最后也就没去。
老杨放下心来,笑道:“没听说好,没听说就好啊”。
没有消息就是没有变故,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以大人们对武将的态度,老杨能做三关统帅这么多年,绝对是个另类。
第一就是因为老杨家三代人为国征战,除了老令公外,还多有子侄为国捐躯,如果对杨家还猜忌,那就没人能用了。
第二就是老杨家低调听话,平日里关着门谁都不接触,对朝廷的命令总是无条件接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朝廷不敢把他换了,因为谁来都不灵,以前曾把他召回去了,老杨也老老实实回去了,结果到了秋天契丹人打草谷竟然跑到大名府地界了。
连换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烂,契丹人也越发张狂,最后老相公说,别死要面子了,赶紧让老杨回去镇着吧,结果他一回来,契丹人马上就老实了,这就是杀出来的威名。
再后来老杨三次回去探亲,就是这么寸,每次回去契丹人都闹腾,朝廷也看明白了,老杨不能动,一动就出事,结果老杨已经五年没能回去看看老娘了。
其实朝中对老杨早就放心了,年轻的时候都没造反,年纪这么大了更不可能了,所以已经很久没人说老杨在这里拥兵自重这类话了,大家也习惯了北边平安无事。
吃饭的时候老杨摘下帽子,指着满头白发苦笑道:“老夫年逾七旬,家中老母已八十有六,竟然不能回家侍奉左右,枉为人子啊”。
木子能说什么?只能陪着喝一杯,朝廷明摆着是打算把老杨用到死了。
老杨很自律,只饮三杯便停杯不再喝了,木子当然也停杯,陪他聊天。
老杨大概说了一下三关地里情况,又说了一下对面辽国的情况,问道:“志远,你认为有把握打过去吗?”。
木子想了想,苦笑道:“能守住就不错了,这里破不了局”。
河北三关,东西五百多里,三个关隘的地势其实都不算太好,只能算勉强能守,至于中间的堡寨更没法指望,最多只能迟滞一下辽人的脚步,其作用比烽火台大不了多少。
身后则全是大平原,根本无险可守,骑兵绕过城池能一口气冲到汴京城下,整个大宋北方完全沦陷。
这些年靠着老杨的威名加上他打造的几千骑兵到处堵漏子,才勉强守了下来。
往北则完全相反,一路全是上坡,险关林立,越往北山岭越多,直到长城。
想靠步卒出关面对骑兵北伐,根本不现实,辽人不用修什么堡寨,就慢慢陪着玩就行,随着后勤线越来越长,你自己都不敢往前走了。
等你走到幽州城下,你有多少把握能在短时间内攻破这座大城?别忘了还有大队骑兵在旁边虎视眈眈呢,一旦兵败,辽人骑兵趁势掩杀过来,你跑都没地方跑。
听了木子的回答,老杨并没失望,他在这待了大半辈子了,这些事当然心里有数,之所以问木子,不是指望他有什么妙计,而且想考量他。
又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何才有破局的可能?”。
木子这次想的时间更长,道:“若想收复幽云,眼下的情形是不可能的,首先要有足够的精锐骑兵机动,其次必须要有西北一线的压力,让辽人不能全力支援幽州,最好再有水师从辽东登陆再去分担一部分辽人兵力,若是士卒够精,将帅够智别犯错,当有一战之力”。
老杨听了眼前一亮,道:“辽东的水师跨海远征,如此孤军深入,岂不是羊入虎口?”。
木子笑道:“恰恰相反,水师反而是最没危险的,我大宋造船远胜辽国,海上是有把握的,而海岸漫长,水师不需要攻打什么大城,只需在沿岸威胁各处即可,这样辽东的奚族就不能全力助战,中路战场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奚族是辽国大族,他们的老窝就在辽东,若是威胁了他们老巢,他们哪还顾得上支援幽云,只要拖住了奚族,辽国就等于没了一只手。
两人畅谈直至天黑,杨大帅在军中待了一辈子,对各国每支军队如数家珍,优缺点了若指掌,让木子大开眼界。
木子在他面前不敢信口胡说,只在有把握的地方说一下看法,每每却让大帅耳目一新。
杨大帅亲自送木子离开,回到书房快速写了一道奏折,“送去东京,让母亲呈交陛下!”。